巫寧坤一生煉獄 只因不聽李政道一句勸(組圖)

作者:禾子編輯整理 發表:2025-05-03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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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寧坤(中)(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多年以後,飽經滄桑的巫寧坤或許無數次回想起在芝加哥大學即將分別的那一刻,同學李政道意味深長的一句話:「我不願讓人洗腦子。」當時的他,滿懷著對「新中國」的憧憬,急切地想要回到魂牽夢縈的故土,對於李政道的「洗腦子」之說,懵懂無知,更談不上警惕。

李政道
美籍華裔物理學家、全球首位華人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李政道(右)年輕照。(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年輕的巫寧坤,為何不能預料到前方隱藏的危險?後來的巫寧坤才意識到,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命運,因為在那時,他已經是個「進步」青年:在西南聯大就讀的兩年裡,巫受到「進步」教授和左派同學親共思想的影響,已成為「進步的」學生文藝團體「冬青文藝社」的積極分子,從而開始閱讀高爾基的小說和共產黨的秘密傳單。巫寧坤如飢似渴地閱讀美共出版的《群眾與主流》雜誌,在書店裡到處蒐羅「進步」書刊。歸國之時,他行李主要是幾個裝滿了左派書刊的鐵皮箱和紙板箱。

他怎會料到,歸國的一念之差,竟將他和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李政道的人生軌跡,引向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1951年準備回國的巫寧坤在芝加哥大學留影。(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思想改造 才知洗腦滋味

然而,命運開始無情地展開。回國不過兩個月,巫寧坤就到中南海懷仁堂聽周恩來作報告,號召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長達七個小時的報告讓巫寧坤感到頭昏腦漲,不禁想起了李政道「洗腦子」的說法,他想,難道這就開始了嗎?

此後,思想改造運動正式在燕京大學展開,批判的重點對象是「親美、崇美、恐美」人物。中共北京市委派來工作組領導運動,校長靠邊站,全校停課搞運動。經過多次批鬥後,校長被宣布為「美帝國主義分子」,停職反省。在最後一次全校批判大會上,陸校長賞識的美語副教授吳興華也登臺控訴,甚至連校長的女兒也登臺做了「大義滅親」的發言,這讓巫寧坤感到震驚。

緊隨其後,全體教授被要求在學生中進行「自我批評」。輪到巫在西語系檢討時,他坦承自己迷戀西方文學,脫離祖國人民的解放鬥爭,需要改造思想,以為這樣就能過關。沒想到學生積極分子竟記錄了他平日與學生的談話,甚至將一本學生從他書架上借走的美國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作為他散佈資產階級思想的罪證。思想改造尚未結束,便開始了「院系調整」,教會大學被並入國立大學。燕大校園成為新北大的校址,部分教師被分配到其他高校,巫則被調往天津南開大學,事後得知是因為他的「歷史未查清」。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巫帶著母親來到南開大學,住在臨時建築裡。他被分配教授三門課程,工作量很大,生活清苦單調,更難熬的是刻板的政治學習和無休止的「批評與自我批評」。他感到言論自由消失了,老於世故的同事謹小慎微,而他自己卻常常說出一些「怪話」,成為小組會上的眾矢之的。一九五五年九月,「肅反運動」開始,巫竟然成了「頭號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和外文系三名同事在教師大會上被揪了出來。積極分子聲勢洶洶,甚至將一位曾任溥儀俄語翻譯的教師嚇癱在地。中午回到家後,公安人員闖入搜查「反革命罪證」,雖然一無所獲,卻拿走了巫的信件和筆記。他還沒來得及吃飯就被叫去參加下午的批鬥會,並被禁止擅自離校和在家接待親友。

開學三週後才開始上課,但英語專業卻停辦了。巫寧坤在回憶中說,一位資深教授因無法承受運動的壓力而自盡,他和另兩位教師也被軟禁在家中。妻子臨產時,他無法送她去醫院,她只能獨自乘公交車去市內生下了兒子,他取名「一丁」,希望他在「萬歲」聲中能當個普通人。

反右運動 掉進陽謀陷阱

不久後,周恩來在黨報上發表了關於知識分子政策的報告,南開大學的「肅反運動」草草收場。後來,市委負責人找巫談話,表示歉意,並保證今後不會再有這樣的運動了。

五六年夏天,巫寧坤被調回北京的一所外語學院任教。毛澤東號稱「雙百方針」又讓巫感到鼓舞,他開始期待著能在工作中發揮專長,與妻子和兒子過上幸福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長,一九五七年「整風運動」開始,巫寧坤回憶說,他輕信了號召提意見的動員,在「鳴放會」上發言,讚揚「雙百方針」,並提及自己在南開大學遭受的迫害,要求道歉。天真的巫寧坤再次輕信了校方「提意見」的誠懇邀請,在「鳴放」的氛圍中,他甚至用英語高呼:「不自由,毋寧死!」

「北京之春」轉瞬即逝,「整風運動」變成了「反右運動」。他在「鳴放會」上的發言和私下與同事的談話,都成了他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罪行。曾經動員他鳴放的副院長親自主持批鬥會。最終,院長兼黨委書記告訴他,根據他的「三反」罪行可以槍斃,但黨是寬大的,只劃為「極右分子」,開除公職,送勞動教養,這是最嚴厲的處分。

五八年四月十七日下午,他告別懷孕的妻子,被軍用吉普車押走,送進了半步橋勞教所。他帶著簡單的換洗衣物和兩本書——《哈姆雷特》和《杜甫詩選》。他以為是去農場勞動,沒想到卻是監獄。他被關進擁擠的監房,與「歷史反革命」、流氓、小偷等「壞分子」為伍。在勞教所的四五十天裡,他每天「交代罪行」,啃發霉的窩頭,忍受惡臭。

六月五日,他收到妻子從醫院寄來的明信片,得知自己有了一個女兒,並讓他取名。他恰好讀過杜甫的詩句「萬古雲霄一羽毛」,便給女兒取名「一毛」,希望她將來能翱翔雲霄。

勞改農場 命懸一線

六天後,他們八百多名「勞教分子」被押送到北大荒的勞改農場。他們在荒無人煙的處女地搭建帳篷,開始繁重的勞動,挖土造堤,防止洪水。夏季日長夜短,他們每天勞動十幾個小時,又累又餓,還要忍受蚊蟲叮咬。九月中旬,他們搬進了自己蓋的牢房,準備過冬。漫長的冬季冰天雪地,他們依然在戶外勞動,最低氣溫達到零下四十度。他們拉著耙犁到結冰的湖面收割蘆葦,修建運河。他這才明白,史家和政客讚不絕口的「中國人民的勤勞和智慧」背後,是無數勞改犯的血汗。

一九六〇年十月,巫寧坤被轉移到清河勞改農場,伙食更加惡劣,許多人患上浮腫。農場領導宣布允許他們寫信回家要食物,犯人的生死變成了家屬的責任。巫寧坤是全中隊第一個患浮腫的,生命垂危,卻不忍心向遠在安徽、靠微薄工資撫養兩個孩子的妻子求助,只能向天津的親人和北京的妹妹求援。親人們送來的營養品緩解了他的病情。五月的一天,他奉命去埋葬一個死去的「右派」,他意識到今天埋別人,明天可能就會被別人埋葬。他給妻子寫信,讓她來見「最後一面」。妻子帶著一丁前來探監,看到他瘦骨嶙峋的樣子,驚慌失措,決定去北京向學院求情。副院長的冷漠讓他妻子絕望,但最終還是答應想辦法。妻子再次探監,告訴他北京之行的結果。兒童節,她帶著一丁來看他,兩天後,又帶著三歲的一毛來看從未見面的爸爸。一個月後,他獲准「保外就醫」,回到了妻子身邊。

一年後,知識分子被「脫帽加冕」,巫寧坤的身體逐漸恢復,在安徽大學外語系當了「臨時工」,工資不及原來的三分之一,還沒有公費醫療。六三年,他們又生了一個兒子,他取名「一村」,希望「柳暗花明又一村」。次年,他被摘掉「右派」帽子,但仍是臨時工,每月只加了十元工資。他們以「知足者常樂」為座右銘。

文革地獄 飽受磨難


巫寧坤總結一生:「我歸來,我受難,我倖存」。(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然而,文革爆發,再次粉碎了人們卑微的願望。

巫寧坤在回憶中說,六六年深夜,安徽大學的學生開始揪鬥「牛鬼蛇神」,他也被學生從家中拖到籃球場批鬥。從此他又成了「專政對象」,株連全家。妻子經常被騷擾,孩子們被罵是「小右派」、「小反革命」,小兒子在幼兒園被孤立。八歲的女兒被騙去寫了「打倒反革命分子巫寧坤!」的大字報。「紅衛兵」抄了他的家,連自行車都被「革命」了,他的工資也被減到十五元。九月,他年邁多病的寡母被勒令二十四小時內離開安大回原籍,兩年後因缺醫少藥含恨去世。

六七年開展「清理階級隊伍運動」,安大的「牛鬼蛇神」迅速增加到一百多人,他這個小小的臨時工竟然也算一條「大魚」。「牛棚」的生活就是白天勞改,晚上交代問題或接受批鬥。所有髒活累活都成了他們的「專業」。合肥的酷暑難耐,他們依然要拉磚、車水抗旱。監督他們勞改的工人姓鄭,有一天中午讓他們八個「牛鬼」拉耙地,校長張教授累倒了。拉板車是他的「專業」,巫寧坤忙不迭地將校長送到衛生科。然而,更殘酷的是無休止的批鬥。一位研究《紅樓夢》的老講師「沈瞎子」被誣陷為特務,在批鬥中被姓鄭的打瞎了眼睛,最終淒慘離世。後來,馬鞍山鋼鐵廠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來了,認為安大對「牛鬼」太寬大了,每天晚上都來「幫助」他們觸及靈魂,經濟學專家王教授因為無意中劃掉了火柴盒上的毛主席語錄而被殘酷批鬥。

六九年五月,「清隊運動」開始「落實政策」,大多數「牛鬼」被下放到農村,巫寧坤的妻子兒女也在此列,而他自己繼續在「牛棚」接受審查一年後才被下放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成了一個「不給出路的政策」的典型。直到文革快結束時,他才有了飯吃,苟全性命。

一九七九年,「右派」得到「改正」。回顧回國以來的經歷,巫寧坤說,他每次都首當其衝,最終落得「貧歸故里生無計,病臥他鄉死亦難」的境地,不堪回首的個人劫難也涵蓋了半個世紀的家國之痛。飽經磨難的巫寧坤終於被摘掉了「右派」的帽子,但此時的他,早已是九死一生。

一九八六年,巫寧坤用九個字概括了自己的人生:「我歸來,我受難,我倖存」。

一念之差 兩種人生


美籍華裔物理學家、全球首位華人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李政道。(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而與此同時,巫寧坤當年的同窗好友李政道,卻在美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一九五七年,他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一九五八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一九六二年加入美國國籍。七十年代開始,李作為「愛國美籍華裔科學家」回到中國。

一九七九年,巫寧坤在北京與李政道重逢。此時的李政道,莊重自持,儼然是一位卓越的科學家和學者。巫寧坤在《一滴淚》中寫道,他很快意識到,他們兩人已經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間橫亙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李政道留在美國,獲得了成就、榮譽和安定富裕的生活;而他回到祖國,歷經劫難和凌辱,才得以在「改正」後苟延殘喘。

回首一九五一年,當巫寧坤毅然放棄美國的優渥生活,滿懷憧憬登上歸國的郵輪時,前來送行的李政道或許早已預見到了日後的種種。只是當時的巫寧坤,沉浸在「美好的召喚」之中,不知是騙局,未能領悟那句「我不願讓人洗腦子」背後所蘊含的深沉意味。一個選擇,兩個世界,令人唏噓不已。這似乎是歷史開的一個殘酷玩笑,留給後人無盡的思考。



来源: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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