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在〈戲作俳諧體遣悶二首〉詩中有「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之句,他並沒有解釋何謂「烏鬼」,可能是這個名稱在當時為相當普遍的用法,又或者是杜甫的疏忽,總之,這句詩出現以後引起了知識份子之間的論戰,大家紛紛猜測到底「烏鬼」所指為何,沈括在《夢溪筆談》中亦作了一番討論,其敘述道:
(上)〔士〕人劉克博觀異書。杜甫詩有「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世之說者, 皆謂夔、峽間至今有鬼戶,乃夷人也,其主謂之鬼主,然不聞有烏鬼之說。又鬼戶者,夷人所稱,又非人家所養。克乃按夔州圖經,稱(陜)〔峽〕中人謂鸕鹚為烏 鬼。蜀人臨水居者,皆養鸕鹚,繩系其頸,使之捕魚,得魚則倒提出之,至今如此。予在蜀中,見人家養鸕鹚使捕魚,信然,但不知謂之烏鬼耳。
在 其中他列出了兩種解釋,一是指夷人中的「鬼戶」;一是指「鸕鹚」這種水鳥,在經過仔細的檢視後,沈括認為「鸕鹚」之說比較合理。除此之外,還有其它的說 法;例如宋代無名氏所著之《漫叟詩話》則認為烏鬼是「豬」,其謂川人嗜此肉,家家養豬,呼叫豬時則作烏鬼聲,故號豬為烏鬼,宋馬永卿《懶真子錄》中除了附 和「豬」的說法,還反駁沈括之見解,認為黃魚的體形很大,鸕鹚無法捕捉;另外又有「神鬼」之說,例如宋人黃徹的《溪詩話》以及吳曾的《能改齋漫錄》中皆 舉唐元稹〈酬翰林學士代書詩〉中的「病賽烏稱鬼,巫佔瓦代龜」之句,以及元稹:「南人染病,競賽烏鬼;楚巫列肆,悉賣瓦卜」的註解,認為烏鬼應指神鬼。
在 這些眾說紛紜的解釋中,究竟誰是誰非很難下最後的定論,元稹生活的年代近於杜甫,訛誤的機率比較小,不能輕忽其重要性;提出「豬」的說法者亦有其理由,無 法認定其說為無稽;沈括認同「鸕鹚」最大的理由是他曾到過四川,見過鸕鹚被馴養補魚的情況,而且此說也才能夠連帶解釋「頓頓食黃魚」之意含,不過奇怪的是當地人不知道鸕鹚有烏鬼之名,就字面上的意義來看兩者之間也無法有任何的連繫,最近筆者則新發現宋朝文人賀鑄的〈晚泊小孤山作〉詩中有「飽魚烏鬼但毰毸」之句,清楚的說明「烏鬼」是以魚為食的,在某種程度上支持了沈括的看法。
無論如何,從士大夫對「烏鬼」的探究態度,我們可以發現唐宋以來知識份子文化上的變化,首先是士大夫們所關懷的事務有廣泛化的趨勢,如果您曾對宋代 的筆記小說有所涉獵的話,將會對其內容的豐富與廣博感到驚訝,《夢溪筆談》即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再者當時士大夫對於解釋疑問抱持相當積極的態度,就「烏 鬼」一條來說,即遍見宋人的筆記、詩話等作品,除了上面已經提過的,還有宋黃朝英的《靖康緗素雜記》、程大昌《演繁露》等,在此不再贅述。此外,宋人何薳 在他的《春渚記聞》中也因為一首詩的啟發,所以開始去思考月亮為何會有盈虧的問題,這些討論所流露的其實是一種探索「知識」的精神,而不僅只是文字的考證 工作,沈括解疑的態度與方法與當時的人相較,顯然是很有特色的,因為即使有為數頗多的士人一直對沈括的看法提出質疑,但是在證據上卻往往限於書面的範圍, 沈括是其中唯一親臨其地的人。
有趣的是這首詩是杜甫的「戲作」,目的只是「遣悶」,卻不知道其無心之作會引起宋朝文人的論戰,甚至到明清還餘波蕩漾,不過這些爭論卻也使得鸕鹚這種水鳥名氣大增。說了這麼多,您對於「烏鬼」有沒有更好的解釋呢?...《筆談.藝文》274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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