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為臥底向親人「下手」
事情還得從幾年前說起。那時中國人對傳銷都感到很陌生,身為記者的我,當時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直到1997年8月的一天,傳銷才突然闖進了我平靜的生活。
那一天早晨,平時關係很好的鄰居劉大姐高興地對我說:「小羅,我找到可以賺大錢的工作了,不用花力氣,一天掙的錢比你一個月還掙得多。我馬上就可以買轎車、買別墅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傳銷」這個詞。
可是沒多久,劉大姐就哭哭啼啼地對我說:「我上當了!小羅,我現在該怎麼辦哪?」原來,劉大姐那個傳銷公司的老闆,就是她的上線,突然在一夜之間消失了。現在,劉大姐發展的那些下線拿著一大堆賣不掉的產品,來向她要錢,弄得她背了一身的債。
我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決定通過揭傳銷黑幕來幫助劉大姐和像劉大姐一樣上當受騙的人。在徵得報社同意後,我開始了調查。很快,我就找了一個傳銷上線。上線說:「我是紡織廠剛下崗的,想找個工作。遇到那個姓左的中年婦女就介紹我做傳銷,說保你掙錢,一個星期掙一套高檔服裝;兩個星期掙一臺冰箱;三個星期可以買臺彩電;不到一年,就可以買一套房子……」就這麼三言兩語,我一下子明白了劉大姐為什麼一夜之間變得那麼意氣風發!
於是,我就跟隨那個上線來到了傳銷公司。我發現這裡的一切更使人興奮,到處都充滿了蠱惑人心的聲音:「這比做什麼都賺錢,投資3900元,只要網路正常發展,你每月不低於兩萬元分紅。」「傳銷是個快速締造百萬富翁的行業,你可以在一兩年內,得到你也許一輩子、幾十年都得不到的錢……」
所見所聞,我感到傳銷內幕文章很大。為了能夠取得充分的新聞事實,我也和其他下線一樣,向傳銷公司交了210元入會費,並購買了3000多元的產品,使用了一個化名,加盟了傳銷隊伍。加盟傳銷後,為了取得業績,我還必須髮展下線,或推銷產品。可是我左思右想,覺得找哪個推銷都不合適:那些東西價格昂貴,根本沒有辦法推銷給陌生人,只有向親人和朋友「下毒手」!
我第一個選擇了自己的姨媽。
我跑到從小就寵愛自己的、在大學任教授的姨媽家,講了半天怎麼發財的話題,姨媽卻不屑地問:「你說你究竟要幹什麼吧?」我只好說:「我要你買東西。」姨媽左挑右選,看中了一塊養顏香皂,卻要120元錢,她嫌貴了!最後只好選了一瓶醬油:75塊錢。我看著姨媽付款時的那種像是被親人宰了一刀的表情,心裏真不是個滋味。
但我的傳銷工作,就這樣一天一天業績顯著上升,加上我把自己家的保姆帶到公司幫忙做飯,自己也對傳銷體現出強大的熱情,慢慢取得了公司的信任,公司議論大事小事都讓我參加,我很快進入了傳銷公司的上層機構。
②「想辦法找到羅俠,直接給『做了』」
經過一個多星期的體驗採訪,我越來越覺得傳銷騙人。同時,我還發現傳銷公司經常以業務培訓、傳授心得的名義給下線「洗腦」,最終達到牢牢控制他們的目的。
有一次,公司搞了個規模較大的所謂頒獎大會,獎勵那些發展下線工作做得好的骨幹。一個大紅紙包上寫著10萬元,說請某某某上來領獎:你獲得了10萬花紅。其實根本就沒有人上去領獎。組織者解釋說:「由於他在偏遠的地方發展業務,工作非常繁忙,所以不能來參加今天的會議,我們找一個人代領……」可是代領者都是公司高層的人。
還有,會上氣氛非常瘋狂,蠱惑力極強,台上說:「各位新朋友、老朋友、你們好!」台下異口同聲地喊:「非常好!」台上接著說:「我首先把自己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吳建,希望大家記住我!」底下齊聲大喊:「吳建吳建我愛你,鮮花送給你,成功屬於你!……」後來,大家就瘋狂起來,在地上打滾,把玻璃杯子往地上扔;很多男的女的脫掉外衣,擁抱在一起,轉啊轉……
我立即把這個場面寫成了報導,刊登在第二天的報紙上。
見報的第二天早晨,我就接到傳銷公司的電話:速來公司,有要事相商。
我一到公司,就看到自己寫的那個報導攤在桌上,公司的六、七個上層人員一副氣憤的模樣。然後大家開會商量,怎麼對付報社,怎麼去制服這個記者,終止這種報導。
當時報導署的是我的本名,我在傳銷公司用的是化名。最後研究決定:調一個區的傳銷下線---大概五六百人,明天去圍攻報社。還詳細佈置了哪些人衝進報社,去打記者……
當我把這個消息帶回報社時,報社領導還不相信,大家都沒把它當回事。
第二天上午10時許,我剛去報社,走到門口時嚇了一跳:昨天傳銷公司佈置的幾百個人,果真把報社圍得嚴嚴實實。大概他們以為「羅俠」是男的,幾個年紀較大的婦女,衝進報社見男的就打,連司機都給打了。後來,公安局來人才把她們驅散。
我稿子照寫,但不能回報社了,因為傳銷公司每天派人蹲在報社門口,看誰是「羅俠」;他們天天都在商量:想辦法找到羅俠,直接給「做了」。
③「稿件再見報時,我的身份也就明朗了」
那天下午,我按慣例去傳銷公司報到,還沒進門,就發現有專人在對50多個上線骨幹逐一地搜包。我急中生智,忙說:「我下去買瓶汽水喝了再來。」趕緊跑下樓去,把大包裡的小採訪包扔到一樓的垃圾筒裡,再上樓去公司開會。晚上,我又悄悄地從垃圾筒裡把採訪包、採訪機、採訪本刨了出來。
就在我為此慶幸的時候,一場更大的陰謀又開始了。
有一天晚上約11點鐘,我突然接到公司老闆的電話:速來公司,有緊急情況商談。我拎著包就跑。公司的五六個上層領導都已在面色嚴峻地等待著,見我到了,老闆催促大家上了一輛租來的麵包車。車跑了一個多小時,到了市郊風景區旁的一戶農家裡。
進屋關上門後,老闆神秘地說:「根據報導內容分析,羅俠就在我們幾個人中間,為洗清嫌疑,大家到這裡各自澄清。如果你不是羅俠,就配合大家把羅俠揪出來……」一聽這話,我的腳板心都流出汗來了:我採訪的工具、本子等,都在我隨身帶來的包裡。我該怎麼辦?今天死定了!我緊張地想著辦法。幸虧那農民家裡很黑,亂七八糟的東西擁擠地堆著。我看到屋角有一個開水瓶,於是計上心來,說:「還是先搜一下吧!」說著,我把包放在床上暗處,順手把拉鏈拉開,又拿起開水瓶說:「大家先喝點水吧!別搞得那麼緊張。」我拿碗倒水時,假裝好像被開水燙了手,嘩的一下把碗扔在地上,開水和碎片濺到周圍人的身上。趁大家被燙得混亂一團時,我迅速從包裡抓出小採訪袋扔到床下,轉身又忙著幫大家把身上弄乾淨……
自然,從我包裡肯定搜不出什麼可疑之物了。
這次他們又一無所獲,幾個頭兒很納悶。趁他們不備,我悄悄取回了床下的採訪包---又躲過了一大劫。
返回家時,已是凌晨三四點鐘了。我蒙頭大睡到中午11點多鐘,才起床把這次歷險的稿子寫出來交給了報社。稿件見報時,我的身份也就明朗了,於是,巨大的危險又在向我走來!
④「媽媽,有人要來打你,還說我們全家都要死……」
第二天,傳銷公司一位幡然醒悟的蔡大姐向我打來緊急電話:「你千萬別到公司來了!你已經暴露了!他們已召集了十幾個打手,準備馬上到你家去……」
一回到家,我就感到氣氛不對:媽媽陰沉著臉坐在沙發上流淚;爸爸生氣地在屋裡走來走去;電話鈴在響著……女兒一下蹦過去抓起電話,哪知裡面傳來惡狠狠地威脅:「……你們全家都得死,今天你們全家都要流血……」女兒被嚇得大哭:「媽媽,有人要來打你,還說我們全家都要死……」
我知道是那夥人打來的,便趕緊把媽媽、爸爸、小保姆和女兒送到離家較遠的一個朋友家裡安頓起來;又把家裡稍值錢一點的電視機、電冰箱等物寄放到鄰居家去。做完這一切,我想:我是等他們來呢,還是也跑走?或者去報社?我明天的報導怎麼做呢?總不能說「傳銷組織昨日血洗記者家」吧?雖然很真實,但會給那些正看我報導的讀者造成一個錯覺,產生很大的負面影響。我決不能讓這個坑人、害人、騙人的傳銷公司佔了上風。
我照常去了傳銷公司。剛要出8樓的電梯門,碰上了蔡大姐。蔡大姐一聲驚叫:「哎呀媽呀,你現在還敢到這裡來呀!」一下就把我扑到電梯裡,立即關上電梯門,按下一樓鍵。
電梯裡,蔡大姐緊張地對我說:「你趕快跑,趕快跑吧!」我冷靜地說:「蔡大姐,如果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給我作個證。我已報了110,你就守在大門口,看見公安局的人,馬上把他們帶上來。」蔡大姐看見我還要上去,眼淚都急出來了:「你上去真的是送死呀!你千萬別上去!」她使勁拖著我不讓走。我推開蔡大姐的手還是上去了。
當我走進老闆的辦公室時,裡面的六七個人一下愣呆了,他們沒想到我還敢來。老闆和我對視著,兩人都不說話。那六七個人都一臉陰沉地抽著煙。屋角裡放著一些棍子之類的東西。我從他們面前堆滿煙頭的煙灰缸判斷:他們在猶豫,他們感到恐懼,感到理虧!老闆與我對視了十幾分鐘後走了出去,我緊張起來:他是不是叫人動手了?
突然,其中一人的呼機響了,我聽他拿起桌上的電話復機說:「嗯,我知道了……」他放下電話,小聲跟那幾人說了幾句什麼,那幾個人就陸續地出去了。
我愣愣地在那裡等了一陣,沒見任何動靜,最後才知道他們被嚇跑了。
回到報社,我立即把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寫了出來。就在這篇報導推出後的第二天,工商部門查封了這家傳銷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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