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住在外地鄉下的姥姥給母親帶信,一個同村的鄉親要到北京看病,讓我們照應著點。
誰都能想像鄉下人初到大城市時的惶惑和茫然,母親奉命奔波了好幾日。最後,在積水潭醫院病人被確診是骨腫瘤,醫生說很可能是癌症,讓他做手術,手術費3萬元。姥姥所在的是個山村,人均一年收入不到4000元。四十多歲的男人當著母親潸然淚下,說回家就和老婆離婚,不能再拖累別人了。母親給他500塊錢,勸他回家籌錢動手術。
前兩天,病人給母親打來電話,說籌到錢了,想讓我們幫著在醫院排隊做手術。
我拿著住院單,在雜亂的醫院一頭霧水地忙活了半天找住院處,所問及的醫生、護士態度有好有壞,但是做記者的職業和平日的辦事經驗使我臉皮「很厚」,沒有絲毫焦躁情緒。住院處的大夫說,你要先到南樓二層詢問病房的情況。
我直奔二層,七拐八拐被一個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指引到一個房間。我推門謙虛地請教眼前正低頭寫東西的醫生,他抬頭皺著眉對我很不耐煩地甩出一個詞:「護士站」。因為聽不懂這個專業術語,我有一秒鐘沒反應。醫生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用手中的筆點著桌子喝道,「知道這是哪兒嗎?我讓你去護士站。」我趕緊道對不起,返身退出。
後來我明白這個房間是用來看病的,可是我不明白醫生的疾言厲色是不是僅僅因為我的唐突。
護士站對坐著一男、一女兩位大夫。他們看起來很和善。我說明情況,問是否可以排隊預約。男大夫說病房確實緊張,需要排隊。接著馬上說,「你先讓他籌錢,沒錢別談。」我賠笑說,「病人在外地,您看能不能留下我的聯繫電話,有床位了提前一天通知我。」
「那不行。沒法兒提前,只能隨時打電話,隨時到這來問。」
「可是他人在外地。」
「讓他到北京,附近的旅館多的是。」
我耐心地解釋:「如果要在北京等幾天,不是還要花很多食宿費嗎?他為了做手術已經借了全村人的錢,基本上是傾家蕩產了。」
「呦,你可別說傾家蕩產,傾家蕩產這病就別治了。我們這兒沒錢的人多的是。」
我感到一絲吃驚,沒想到醫生們的同情心都已經被磨練得如此「刀槍不入」。我還是忍耐著繼續磨。男醫生被「磨」動了,一查病歷,發現當日有一個馬上要出院的。
他很慷慨地說,「馬上辦住院手續吧。」
我說,「能不能先留下床位,我讓他明天一早九點就到。」
「不行,你要是要這個床位就馬上替他辦手續,先交3萬。從今天起開始計費。」
我懵了,「可是我一時到哪找3萬塊呀。」我很不捨得這個「恩賜」的機會,「您看能不能我先欲交三、四千塊錢,把床位留下再說?」
「那哪兒行?!」大夫著實被我搞煩了,「要不就拿3萬,從上午現在開始到下午好幾個小時呢,你趕緊找錢去;要不我們沒法留。要是人家有揣著錢來的,我們只能給他們先辦。」
我在心裏迅速、激烈地展開鬥爭,打了好幾個電話跟母親商量,最後,帶著一絲希望懇求說,「您就不能有一點其他辦法通融一下嗎?」
醫生快發火了,「這住的好多都是沒錢的農民,到時候拖欠住院費你負責啊?」
他一轉身疾步離開忙別的事去了。
我正發愁遲疑,一個瘦高、戴眼鏡的大夫一屁股坐下來,「誰給你簽的單字你找誰,要不就找住院處,別在這兒待著。」
「難道你們這就連幾個小時的事都不能解決一下嗎?」
他皺著眉頭非常輕蔑地對我說,「知道怎麼買東西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是一個道理!」
鬱積了很久的憤怒終於忍無可忍在此時爆發了,我大聲衝他喊:「你說的算是什麼話?!是當醫生的應該說的嗎?!」我氣得心臟「咚咚咚」地直跳,一邊頭昏腦漲地喊叫,一邊奮力向外衝去--我不能讓眼裡的淚水流下來,因為這一定會被那群冷漠的人視為軟弱。而我無法抑制地流淚,是因為心中有無數不平和不解:
首先,稍有經驗的人就會知道我的病人可能是患上了癌症,我自己還僅僅是一個代理人,就已經幾乎無法承受醫護人員的態度,想像一下可憐的鄉親吧,他帶著絕望到這裡尋找希望,除了白眼,連一個普通人給予的惻隱和同情都得不到,更別提高尚的人道主義了。
另外,我不知道為什麼有文化的醫護人員對農民有這麼大的歧視。我想,在我們這個剛剛向城市化邁進的國家,大多數人數不到三代就會有生活在農村的前輩,從什麼時候開始,父輩成了我們輕視的對象?
我不知道誰給了這些醫生對患者職業性冷漠的權力。難道每天診斷大量患者就可以作為理由嗎?且不說醫院是公立的,支持其運轉的恰恰是我們這些老百姓交納的稅費;就算是市場經濟吧,誰都知道現在醫院上不起,一個感冒能看到200塊錢,老百姓已經為醫院的財政作出了「重大貢獻」,哪怕「看在錢的份上」,難道連一個平等的笑臉都沒有嗎?
這次經歷最後的結局是,我在住院處得到不容商量的答覆:「只能一次性交齊3萬」。(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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