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朋友萊瑞打電話來向我問候新年。我說還早著哪,他有些詫異,「噢,每年都是不一樣的,我又忘了,只記得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唉,不知道告訴他多少遍了,中國新年用的是農曆,可是這位朋友總還是懵懵懂懂,也許是不大習慣吧。經他這一提醒,我倒是真意識到了,又快過中國新年了。
在美國過中國新年,年味兒總是淡淡的,不是我們不經意,而是沒有那種氣氛。節日講的是個氛圍,有景,有情,還有人們的那個心氣兒。在美國也去看過中國城的舞獅子,跑龍燈,總感到像是西洋大舞臺的一道東洋景,歡慶的鑼鼓多少總夾帶著那麼一股濃濃的鄉愁。
想起年,就忍不住有些想家。朋友萊瑞倒是有個好主意,這是我認識他不長時間,他告訴我的。他說移民最好是住在國際化大都市,這樣就不孤獨了。我有些狐疑,你也孤獨?你可是第三代移民了。他說:這是我祖母的經驗,上個世紀初,他祖母帶著那時才兩歲的他的母親從波蘭移民到美國。剛開始他們落腳在密蘇里的一個小鎮,可是祖母忍受不了那份孤獨,帶著全家輾轉遷徙到紐約,最後在波士頓安下了家。他的話也有些道理,身居熙熙攘攘的都市,人的心情會被那些熱鬧塞滿,也就來不及思忖品味什麼孤獨了。
我經常想,是什麼會使身居海外的華人時常感到孤獨呢?人,就其自然屬性而言,生來本無區別;可是由於成長在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下面,又給每個人穿戴上了國家民族的外衣,使我們都擁有了另一個身份。到了異國他鄉,我們總是懷揣著一種希望,希望自己也成為那個社會的一分子,而不再是外人,就是大家常念叨的融入。想融入正說明瞭內心世界的孤獨,因為自己的文化不是這個社會的主體文化,因為自己的許多文化特質無法被這裡的多數人所認同。
談到文化,這個概念太大了,它保羅萬象。語言屬於文化,習俗也叫文化,價值觀念和信仰更得算文化。文化不是與生俱來的,文化是因社會需要而形成的。其中難免有思維上的矛盾爭執,更難免會有種種陌生,芥蒂,適應,從而達到集體認同。我們每個人身上所具有的文化特徵都是社會生活在我們身上刻下的烙印。來到另一個國度,我們已不是一張白紙,無法從頭再來。這就注定了我們只能做文化混血。
文化混血這是在多種族的移民國家(比如美國)中一種普遍的現象。其實,多種文化的混合交融這一現象,一直存在於人類社會之中,因為人類的各地域各種族文化一直都處於一種流動態勢,並且依附在時代的變更因素之中。
文化混血這是一種新的身份,混血不等於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根基。恰恰相反,只有保持了自己民族文化中那些值得保留的有價值的東西,才能在與別種文化的融合過程中,產生出充滿活力的變種。所以文化交融的關鍵是要懂得,什麼才是自己文化中的精華,什麼是自己文化中的糟粕。
我的一位美國朋友比爾曾對我說,你們中國人有尊敬老人的傳統,我們沒有,但我們真該學習。我想他講此話時也許有些功利,因為他自己已經步入老年,體會到老人的心境。但是,從另一個側面也說明文化的交融的確是個取長補短的過程。
我們在談融入另一種文化時,實際上也在選擇性地進行著自我揚棄。追求與他人的另一種文化相同的部分,或者說希望與他人的另一種文化達到某種程度的和諧的同時,我們內心深處又有著無法掩飾甚至類似於抗拒這種文化混血的情感。也正是這種拒絕的心態,使我們保持著與他人的不同,而成為我們自己。
一位法國朋友何諾談他在中國的感受。一次他在杭州街頭散步,一個中國人衝著他喊「一個老外!」。他很風趣地回他「一個老內!」這一「外」一「內」都是鏡子遊戲。何諾還打了個有趣的比喻,若是在月球上倆地球人相遇,那就該互稱「老內」了,參照系是地球呵。
我們無法選擇母語,更無法選擇出生的國度。但是,只要有一個開放的心態,我們卻可以選擇文化和文化的融合。比如我們用筷子吃中餐,但也不拒絕用刀叉吃西餐;工作關係我們學習美國人的簡單明瞭;親情關係我們保持中國人的優良傳統;思考問題我們學習德國人的一絲不苟;等等。
我們可以選擇吸取各種文化的優點,融為一體。這樣的融入就不再是單向式的,而是互補互利,相得益彰。也許,二十一世紀的世界公民就是這樣的文化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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