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吃着火锅喝着啤酒聊着近来所见所闻的趣事。许多天来被炎热的气候和各种不大不小的烦心事骚扰得不安的情绪难得的好了一回。
这时,一个老人从玻璃门外蹒跚关走了进来,浑身上下淋得精湿,衣服和裤子都往下滴着水。老人的头发已白了九成,瘦得只剩了一层皮,那一层可怜的皮上留着长年在田间劳作被太阳烙下的灼痕。他的身子瑟瑟发着抖,在火锅店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他像一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一般,眼里露着怯怯的光。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也努力了很久,终于鼓足了勇气,试探着向火锅桌旁靠拢,向人们推销他提篮里的鸡蛋。嘴里不停地向人们说:这是土鸡蛋,真正的土鸡蛋,我一个一个攒久……。
我想,为了推销出篮中的那三十个鸡蛋,他想要说的话很多。但吃火锅的人们显然没兴趣听完他的广告,一挥手把他呵斥开,像呵斥一个乞丐。
老人就在几桌火锅旁反覆上演着永远没法演完的话剧。在有小孩的桌上,他甚至做起了小孩子的工作,努力挤得脸皮像笑,讨好小孩子们说:“好鸡蛋,让你爸爸妈妈买吧!”他甚至连不满周岁的孩子也没放过。
在巡逻完三十几桌火锅之后,他的30个鸡蛋依然原封不动地躺在篮里。他正要向坐在角落的我们走来时,火锅店的小工终于忍无可忍,连推带揎将他送回了雨中。
我一直观察着老人,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绝望。这绝望,与他的焦急成正比。
或许他家里正有一个急需用钱的理由使他不得不在这个雨天出来卖蛋。老伴病了?有人要交学费?或者仅仅是为了能给小孙子买几颗糖。我倒宁愿相信是第三个理由。
我偷偷溜出去,将他的蛋全部买了下来,我用15元这么便宜的价钱,买得老人的感激涕零。事实上,他只要13元,但没零钱找补。
在我离座的时候,朋友们开始猜测我的去向。猜的内容七古八杂,什么都有,只有妻子猜对了,她知道我一直在观察那个卖蛋的老人。当我拿着一包蓝花布包着的蛋回桌旁时,朋友们都笑了。有笑我们夫妻心灵相通的,更多的,是笑我善良得幼稚。
他们说:都什么年代了?
此后的话题立即转化成了对我的批评教育。朋友们,个个苦口婆心得像是怕儿子变坏的孟母。他们讲自己被蛋贩子欺骗的经历;讲卖假货的小贩如何用可怜的外表欺骗人们的善良;讲自己好心得到的恶报;讲乞丐们的假伤口和真富裕。
我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隆重的批判,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就算被骗,也不过15元钱嘛。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他是真需要钱,这该是多么大一个安慰啊。
朋友们尽管不言语了,但我感到他们心中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想法。我很想给他们讲自己几年前在重庆的一次经历,那次,我到白公馆玩,回来的路上,钱包被小偷扒了,手中只剩一盒纪念币,是我在歌乐山上以100元买下来的。在沙坪坝的街头,我想以50元的价格卖出去,以便能搭车回驻地,驻地离沙坪坝只有5元钱的车程;但我在沙坪坝街上拦了近百人,纪念币价格从50元降到5元,却怎么也没卖出去。人们很漠然,甚至怀疑我是骗子,一个要将100元买来的东西用5元钱卖出去的骗子!
最后,还是一个老婆婆救了我。她是那天唯一一个相信我的人,她给了我5元钱,但没有要我的纪念币。她用5元钱,拯救了我对人心的看法。可以说,今天买蛋的举动以及我残存的善良之心,都与她有关。
我想把这个故事讲给朋友听,但见朋友们一副不屑的模样,也就忍了。事后的几天,我煮蛋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深怕有一个坏蛋冒出来,刺伤我对善良的信心。
很多日子,我甚至不敢再到先前去过的那家火锅厅,怕碰到那个老人又在那儿卖蛋,如果他真是职业蛋贩子的话,朋友们的笑声足以挫断我的神经。
想不到,我怀着善良的愿望做了一笔正常的交易,竟莫名背上了如此的精神负担,这或许是现在愿意做善事的人越来越少的原因吧?但我是绝然不会后悔的。
如同本文所说:如果被骗,也不过15元;但如果冷漠,失去的将是自己对人性关怀的热诚,这让我又想起证严法师讲过一个观念: 与其期待生命中出现贵人,不如成为别人生命中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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