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地方一家媒体采访鹤岗矿难,偶然听说三十七年前的救火女英雄方玉荣还活着,晚年凄凉,便作了系列报导,引来了多家媒体,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当年方玉荣是与雷锋、王杰、向秀丽一样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曾被写入七十年代小学生的课本里,她就是被人们称为红色经典的人物。
一九六九年七月七日,做为一名电焊工的方玉荣正在抢修珍宝岛前线急需的水箱,车间里突然起火,她没有跳窗逃命,反而扑进火里,去关闭焊接用的乙炔瓶的开关,从而避免了一场大爆炸,救了几十条生命。火灭后,人们发现方玉荣已经 “烧焦”了,但尚存一息。她的生命牵动了整个鹤岗普通百姓的心,惊动了各级领导,同时层层上报到国务院,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竭尽全力抢救她,要树立一个活着的向秀丽(为保卫国家财产,在烈火中牺牲的女英雄)。于是从全国调配了一批一流烧伤科专家,乘直升飞机紧急飞赴哈尔滨,去抢救她。
方玉荣不是党员、团员,出事的前一个多月,因为家庭生活困难刚被招收到街道工厂做电焊工。之前方玉荣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那年她二十七岁,已经有了一儿一女。
距那场火灾已经过去了三十七年了,有媒体问到她:“你抢险那一刻是怎么想的?”方说:“要是爆炸了,什么都完了。”方玉荣的回答是真话,就凭这一念,她跳进火海,做出了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方玉荣的行为出自她本人善良质朴的个性品质,危险来临,首先想到别人和集体财产。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是一种超越种族和国界的人性良知,与日后宣传她的救火动机完全是两种说法。在当年的一张旧报纸上,“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一行醒目的标题下,是方玉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事迹报导。所有的宣传报导都归结为,英雄的壮举是毛泽东思想抚育的结果,是毛泽东的伟大时代造就了英雄……。
方玉荣没念过什么书,也不善言辞,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远不及当年采访过她的记者说得头头是道。在烧伤的头一年里,方玉荣没有任何知觉和记忆。举国上下学习她的时候,她一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说不出什么,也不会说什么,所以躺在病床上治病养伤更好。
方玉荣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英雄,她是被中共选中的,她扑向大火的那一善念对中共来说一文不值。善德善行的人性是中共党文化批判诋毁的传统文化之一。把方玉荣的人性换成党性,这一移花接木就包装成了一个中共需要的红色英雄。试想一下,三十七年前,火灾险情发生的那一刻,在所有往外逃离和远离现场的人当中绝对不乏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这些应该具有党性具有共产主义政治思想觉悟的先进份子,怎么会不如一个普通女工?那些党团里的骨干份子的党性都跑到哪去了?而党团组织之外的“白丁” 方玉荣的所谓“党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像这些不能自圆其说的逻辑就是贯穿于党文化之中。
一九六九年文革时期,经过工厂停产、学校停课、串联、武斗,无政府状态刚有所收敛,随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干部去五七干校,国人对共产主义的信仰出现空前的危机,中国面临政治经济困境。那一年借小小的“珍宝岛事件”中共故意挑起民族争端,激起中国人的民族仇恨,以转移人民的视线,缓解国内矛盾。方玉荣的事迹恰巧与珍宝岛前线的反修斗争有关联,这又增加了一个宣传的大亮点,再有方玉荣是当时国家级英模里唯一活着的英雄,无论她开不开口,只要她活着就是现身说法。
方玉荣得到如此殊荣,她受宠若惊,真把自己当成了党的女儿,自然党也成了她的再生父母。在医院里她与丈夫离了婚 , 有记者问她:“你一个人生活不是更艰难吗?” 方回答:“艰难的时候有组织啊!有党组织我啥也不怕。只要有党,到哪里党都不会把我忘记。”
方玉荣在医院里住了七年,回到工厂后,住进工厂照顾给她的一间15平方米没有暖气,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潮湿阴暗的小平房里。1986年她每月80元的生活费和60元的护理费都没着落,她是东家借10元,西家借20元才没饿死。这家工厂几经转制,最后卖到私人手里。退休金由当地社保局负责,一个月三百元退休金。每年买取暖过冬的煤,就要用去一大半,剩下的还不够吃饭的,没钱买菜,就吃咸菜和大酱,赶上发了生活费,热心照顾她的布大妈包顿饺子就算奢侈了。
方玉荣烧伤达93%,原本1. 70米多身高烧成了不足1. 50米。整个人被烧成了一团“肉蛋蛋”。方玉荣的右耳和乳房都烧没了,两只脚的脚后跟也烧掉了,双手残缺不齐,下巴和脖子粘在一起。浑身上下除了头部和系腰带的一圈外,没有一块正常的皮肤,身上的皮肤就像鱼鳞,深一块浅一块,就像无数块破布缝在一起。特别是夏天,汗排不出来,奇痒无比,又不敢挠,只要碰破了点儿皮,就会发炎,流脓水。十元钱一百片的止痛片一直是她的常备药,也是唯一能买得起的药,一天2-6片。方玉荣居然能活到今天,不能不说又是一个奇迹。
方玉荣的命是苦到家了。五岁上成了孤儿,随远房亲戚“闯关东”逃难到了黑龙江的鹤岗。那场大火之后,她躺在医院里当了几年英雄,出了医院一脚迈进了贫民窟的小黑屋里。三十年里伴随她的是身体上的疼痛,心灵上的孤寂,经济上的贫困,她想到过自杀,人世间的辛酸苦辣她吃遍了,变得麻木了,周围的居民以为她得了老年痴呆症。
党怎么会把我忘了呢?30多年里这是每时每刻都萦绕在方玉荣心头的一个大问号。她不敢相信,党确确实实把她给忘记了,更没有想到,从被请出医院的那一刻起,她的党妈妈就把她像废品、破烂一样,丢在垃圾堆里不管了。时间长了,方也觉得自己是社会的累赘。
连采访的记者都禁不住问方玉荣,组织怎么没管你?方神情恍惚地说:“可能时间长了,一茬茬领导换了,可能把我这个人忽略了,最后忘了。”做为党的女儿,方玉荣可谓是党的“孝顺孩子”,让她过了几十年非人生活的党妈妈,只用“忘了”一词就原谅了。
眼前的一切比起党妈妈为救活她所做的简直是天壤之别。当年的那场生死大营救,可谓惊心动魄。为争取抢救时间,在专门成立的抢救小组护送下,为她发出一趟专列,全线绿灯,400多公里一口气驶往哈尔滨。为给她植皮,除了电话联系外,三辆救护车同时在哈尔滨给她找不超过24小时死去的孩子。把皮揭下来剪成小块植在她的嫩肉上,前前后后做了19次自身和23次异体植皮。
方玉荣不仅自已活下来了,腹中的胎儿也安全降生了,创造了医学奇迹,让全国人民受到鼓舞。当年的媒体一定没有报导,那一年她生下的是一个傻孩子。烧伤后大量用药,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会对胎儿有什么样的后果。当时方玉荣怀孕两个月,面对一群医学专家,他们给她做出的医疗方案,不是打胎而是保胎,结果救下的这两条性命,后来生不如死。
方玉荣说自己是吃百家饭过来的人,街坊邻居没有没帮助过她的。一位当年看护过她的护士,2000 年看到方住的小房四处漏风,向一些部门反映,要求帮助解决都没成,最后自己掏出2000元为方修了房子。直到今年媒体曝光后鹤岗市社会劳动保障局工伤科的人说,方玉荣没有留下任何工伤材料的记载,他们现在无法按照工伤来处理,只能是爱莫能助。
怎么无案可查?当地四十岁以上的,人人都学习过英雄方玉荣,即使自己不知道,回家问问爹妈不就清楚了。七十年代的教科书里关于方玉荣的事迹能是瞎话吗?这些国家公务员,只要有点恻隐之心,都不应该是这副冷血动物的嘴脸。
对方玉荣的处境,有人责怪方烧伤时所在的企业。该企业表示,当时政府和企业签定合同时,根本没有人提到方玉荣的问题。现在老英雄有些小困难,我们可以帮助解决,但解决问题的根本是政府,是政府不应该忘记了这位英雄。
网上评论说遗忘英雄是全社会的耻辱,其实是政府的耻辱。终生救助见义勇为者乃是政府职责,这是一切民主文明国家政府最基本的职责,这样的基本人权,无可争辩的公理,在中共这里却行不通。在今年的两会期间,曾有人建议制定《见义勇为保障法》,几个月过去了,没见到有下文。
据调查统计,在中国近三分之一见义勇为者,牺牲后或丧失劳动能力后,家庭生活便陷入困境。他们本应受到社会“厚待”,却遭遇种种尴尬,英雄们流血发自良知正义,无奈的现实让他们流血后又流泪。
方玉荣的遭遇似乎告诉了人们好人没好报,这样一个反传统道德的结论,一时的道德冲动而带来的“事后罚单”太可怕了!谁还敢见义勇为?谁还想当英雄?方玉荣红色经典后三十年的续篇所引发的后效应,绝对比当年中共正搞红色经典的毒害大,它摧毁着人们的正信正念,加速人类的道德水准下滑。
事情说到这里还不算完,现在方玉荣的人生又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媒体披露后,鹤岗市和工农区的党政官员们并没当回事,问到头上也装聋作哑。记者把这些大小官僚也一齐曝了光,人怨变成了人怒。两个月后,市区领导才发现事情闹大了,有点儿慌了神。从后来全国总工会派人来鹤岗看望方玉荣并送去2万元慰问金的举动看,肯定也惊动了上边,所以市、区党政领导要是还不赶紧行动有所举措,那头上的乌纱帽可就悬了。
从六月开始,市、区书记挂帅,率各个部门倾尽“爱心”向英雄送温暖。
市委书记刘国中亲自登门慰问,对老英雄这么多年被各级部门遗忘表示震惊。刘书记现场办公,限令各部门解决并落实到位。
市劳保局特许方玉荣加入市医疗保险,需要个人承担的8400元医保统筹金,由区财政一次性支出。
区政府把方的护理费由原来的60元提高到400元,以后的生活用煤全部由区政府解决。
市政府考虑到方每月400元生活费,明显偏低,身体健康较差,不足以维持正常生活,破例将方玉荣纳入了低保,并按全额最高标准办理。并表示在以后出现困难时,民政部门将组织专项捐赠活动,妥善解决方的困难。
市总工会将方纳入特困职工扶贫救助对象,每年救助1000元。
市总工会、残联、妇联都已经将方列入每年重大节目的走访慰问名单。
残联给方的智障儿子办了残疾证,民政部门也把他纳入了低保人群。
看病不用担心了,所有医疗费用由区政府出面解决。
区委书记许忠春表示,不但要为方解决难题,还要为一直照顾英雄的布春荣大妈做点事。
区里联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为方玉荣和布大妈做了体检。
….…
甚至许书记连方玉荣脚下那双穿了三十多年特制棉皮靴都想到了, 告诉媒体, 他特地在开哈城洽谈会时, 去厂家亲自为方玉荣订做了几双特制鞋。七月底,方喜迁新居, 许书记在鞭炮声中拉开车门, 将老英雄搀下车, 扶入新房。他告诉记者,现在的新房是他陪同前往一挑选的,之前他领老人已经看了十多套。
这里不得不说明一下,这套房是区政府七月中旬号召当地的工商业户为英雄献的爱心,就是说买房的钱是硬摊派到那些民营企业头上的。买单是人家,出面请客是政府,让老英雄住进新屋的这块功德金匾,无疑又挂在了许书记的脖子上。政府的这些官员们,如果真有愧疚之心,有弥补过错之意,自己从兜里掏出点儿良心钱来集资购房,或许还能平息些民愤,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连这点儿遮羞的事都不愿做,真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
市区二级党委书记领着下面的一群兵马倾巢出动,蜂拥而上,向方大献爱心。左一声老英雄,右一声老英雄,极尽作秀之能事,让人看了肉麻。
两级政府文武百官,二个月里围着一位方玉荣老太太紧锣密鼓地唱了一台戏,目的是遮丑、平民愤,挽回政治影响。掀了半年的风波,早已将丑事从棚户区、鹤岗市传向了全国。三十年里做下的恶,就想这样一笔勾销? 对他们献出的所谓爱心,只听见方玉荣说了几句感谢话,而网上的帖子,左一个失望、痛心,又一个寒心、悲愤。民众眼里不揉沙子,买帐不买帐,作孽者自己心里清楚。公众对区政府、市政府,乃至当初树立方玉荣为英雄的中南海,显然公信度又降低了不少。
方玉荣的这版红色经典演义到今天,可谓一波三折。头七年她躺在医院里当英雄的那段,是中共重金打造出的红色经典的正篇,为给自己脸上贴金用的。后三十年在贫民窟里苦熬岁月的这一段,如果是老天爷有意留给人们续篇的话,是为今天人们解读当年红色经典的一份绝妙的好教材。
中共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自己精心打造出的红色经典给自己脸上抹了一大把黑,自己把自己的红色经典着实恶搞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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