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乘坐的是南京西站到广州站的硬座火车，火车从南京到广州途径江苏，上海，浙江，江西，湖南，广东这五省一市，历时三十几个小时。从始发站南京到我们上车的江苏丹阳站大概是第三站，我们上车时已经是2月12日深夜一点十五分。
由于我们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和行李，根本挤不过别人，干脆放弃了抢先上车的想法。当我们上了火车时，已经拥挤得走不进车厢了。往车厢里看去，只见行李架上堆满了行李，车厢的过道上也站满了人。我们无法往里挤，只好在车厢门口停下，将旅行箱横放在过道上当凳子，我和太太一人抱一个小孩座在上面。过道大概六十公分宽，我的行李箱大概二十几公分宽，我侧身坐在行李箱上加上我弯曲的膝盖，几乎将过道封闭，所以每当有人经过时我们必须起身让道。我背靠的是车厢乘务员休息室的墙壁，面对的正好是车厢热水间。
坐定后我才发现，热水间的入口处地下也坐着一个人。热水间的入口处大约一米宽，从入口到热水炉的水龙头有五十公分左右的距离，他曲身坐在行李上，伏在膝盖上睡觉。他坐睡在那里，已经完全将热水间的入口堵死，取水的人无法进去。人们取热水时，都是身子站在车厢过道上，双手越过他的后脑，一手拿住茶杯或方便面，一手开关水龙头。
每次有人来取热水时我都为他捏一把汗，生怕火车的颠簸使热水洒出来烫着他，但是他好像对此毫不担心。天亮后，偶尔他也抬起头向外面看看，但并不与周围的人说话，也不起来活动，然后又像冬眠一样继续坐在那里睡觉。在他不睡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就挡住了水龙头，这时如果有人来取热水，他就全身尽量坐成九十度，将后背和头紧贴在车厢壁上，使一杯杯的热水从他的鼻子前面通过。
有的时候他也坐在那里主动替来人打水，这样被烫的危险性要少许多。由于车厢里的洗脸处和堆放垃圾处都站满了人，所以许多吃过的方便面空碗，纸袋等都被随手扔在了热水间里。热水间里很快聚起了不少这样的垃圾，但是他还是坐在那里。我想他是担心一旦离开了，连一个坐的地方也找不到吧。他就那样一直坐到了终点站。
车到苏州，车厢里起了激烈的争吵。当时车厢里已经严重超载，但是有些上车的旅客手持对号入座的票，要求已经坐在座位上的旅客让开。有的好说话的旅客让，有的坚决不让。不让的理由是，“我们都是出同样的钱买票，凭什么我该站着，你该坐？”
“我的票上面写着座位号，这个座位当然是我的。”
“我的票上写着无座，意思是无固定座位，换句话说，任何位置我都可以坐。我也不是一定要坐这个位置，你替我随便另外找一个位置，我就把这个位置让给你。”
乘务员知道这样的争论无法调节，也不去过问，只远远地高喊一声，“要让啊！”
由于双方都不让步，多余的人无处坐，有几个就坐到了座位扶手上。几个小时之后大概双方都争吵累了，才慢慢平息下来。
我忍不住找乘务员，询问有没有卧铺票。回答说卧铺票没有，但是如果出钱可以买到硬座的座位。如果不是抱着孩子，我一定要去探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出多少钱可以买到怎样的座位。这不是铁路人员非法敛财吗？每个持票人本来就该有座位，为什么还必须再出一次钱才可以有座位呢？
正在这时，车厢里出现了卖小塑料凳子的，五毛钱一个的凳子卖五元钱一个。买的人很多，我明知他在牟取暴利，也没有办法地买了两个。因为长时间坐在行李箱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行李箱的侧面是不平的，况且身上还压着一个几十斤重的孩子。于是许多的小凳子将车厢所有的空隙全部占满。每当有人要上厕所或打热水从车厢里经过时，都会引起人群的骚动，有些人站起来让人通过后坐不下去了－－刚让出来的空隙已经被周围的人侵占！这时他只好手拿凳子一直站着，到下一次人群骚动时再强占地盘。对于那些想上厕所的人，在车厢里通过的难度不亚于过雪山草地，一只脚提起来，得好几秒钟之后才能找到踩下去的地方，嘴上还必须不停地喊“对不起，请让一下。”
当然也有许多人是宁愿站着也不买的，也有的就干脆坐在自己的行李上面。我注意到离我们不远的车厢里有一对青年恋人，他们是从南京站就站起，一直站了十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在有旅客下车后抢到了一个座位。于是这一对恋人可以合坐一个座位－－女青年坐在男青年身上。但是这对恋人并没有像通常情况下那么甜蜜，那么安稳，他俩不停地换过来倒过去，有时甚至宁愿站着，也不愿享受那份甜蜜。因为连续二十几个小时将一个大活人压在身上，绝对不是一件幸福的事。直到广州，这对恋人也没有能够实现一人一个座位的理想。
车子开出不久就听到了车上的广播“本车已经严重超载，我们已经打电报给前方车站停止出售车票，请大家克服，谢谢合作！”但是一直到终点站，车上也没有丝毫超载减少的情况出现，每次火车一停，依然有成群的旅客往里拥挤，就连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都站满了旅客。无法下车的旅客只好从窗子里将行李送出去。
现在已经实现了售票联网和提前预售，一趟客车有多少座位，售票处完全知道，通过电脑管理实现定位售票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什么铁路在已经涨了票价的前提下，还要通过严重超载来赚钱呢？难道为了多赚钱就可以置乘客的利益于不顾？置乘客的安全于不顾吗？
在我这个车厢有一群人，数量是二十三个，他们买到的是从南京到苏州的车票。但是到了苏州他们并没有下车，在办理了补票手续后一直坐到了广州。我不知道这些补票的钱是否能上交国库，但在车厢已经严重超载的情况下还继续让他们乘坐下去，是不是等于把一个商品卖了两次？
汽车超载属于违规驾驶，难道火车严重超载就不算违规驾驶吗？为什么就没有人出面管一管呢？如果房产公司有一套市值一百万的房子，由于买的人多，就公开涨价到一百二十万元出售，结果却把这一套房子卖给了两个人，得到了二百四十万，你说他有没有侵害消费者的权益？这与铁路出售涨价百分之二十的票价，却只提供百分之五十的服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
当我们终于在14日凌晨五点半到达广州站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位旅客将他的小木凳子装进了行李包。我不知道，这样拥挤的列车他已经乘坐了多少年？
每年都有“3.15”，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对这一侵害消费者人数最多时间最长的侵权事件进行处理呢？是不知道，还是因为这些受害者是社会最弱势的群体？我们有钱购买世界上最昂贵的磁悬浮列车来做试验性运行，为什么不拿出钱来改善中国弱势人群乘坐得起的长途列车客车服务状况呢？
以上的情形是不是中国铁路跨省长途客车的缩影？大家比我更加清楚。什么时候，打工者们才可以在春运的长途列车上拥有一个安全舒适的座位？还有多少打工者就连这样的火车也坐不上而无法回家过年？中国铁路，你不感到羞愧吗？
2003/3/5草稿，2003/3/11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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