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64端午 那年槐花正香(下)(圖)

作者:賈小凡 發表:2025-06-16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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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
北京槐花胡同,那年槐花正香。(圖片來源:Adobe stock)

8964端午 那年槐花正香(上)

8964端午 那年槐花正香(中)

第六章 人間蒸發

1991年冬,一場大雪過後的北京,靜得叫人心裡發慌。槐花胡同的雪堆在屋檐下、老牆根處,積成了小小的白色城牆。雪後的陽光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卻沒有一絲暖意。派出所門口,顧強中隊長裹著大衣,望著雪地上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黯然神傷。這些腳印讓他想起兩年前那個消失的年輕警察。兩年零四個月了,小軍再也沒踏進過這個派出所的門。顧強記得,那年6月末,他一早上班,就看見辦公桌上擺著小軍的警察證和制服,人卻不在,沒等他反應過來,公安廳的人就來了,說小軍已經自首,承認窩藏「反革命暴亂分子」。辦公桌裡的全部資料被帶走了。按理說,這樁事不會善罷甘休,可由於小軍父親生前在高層的關係網,使他的案子最終成了謎。小軍被關在哪兒,判了多久,甚至是死是活,連顧強也不得而知。

那時候,派出所裡每天都來幾個陌生面孔,穿著便裝,擺著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這些人在宣武區和槐花胡同晃悠了足足一個月。三叔家、王大媽家、大金牙的鋪子,風琴縫紉的地方,每個犄角旮旯都被暗中盯梢,連小孩玩的話都給記下來,像是要從中找出蛛絲馬跡。可奇怪的是,沒人透露半點口風。槐花胡同彷彿一夜之間得了失憶症,所有人都說不知道、沒聽說、沒見過,就連那個端午節,那些傳遞生命的香囊,好像都從來沒存在過一樣。表面上,胡同裡的日子依舊平靜得像舊時光,可大家心知肚明,這份平靜背後埋著沉重的代價。沈老師被拘留審問,直到中風發作才被放回家;王大媽的外甥被醫院莫名其妙地開除,大金牙的小貨車被吊銷了執照,賠了個底朝天;風琴也被街道切斷了縫紉活,三叔家電話被監聽,信件被檢查,便衣上門騷擾,壓力之中三嬸犯了心臟病,手術失敗去世了,三叔的身體也被壓垮,臥床半年不起。這一切,顧強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無能為力。顧強嘆了口氣,抖落肩頭的雪,邁步進了派出所。他的辦公桌抽屜左側,緊貼底板的地方,藏著一張泛黃的合影——那是派出所換新制服那天拍的,小軍站在最後一排,笑得憨厚爽朗。每當看到這張照片,顧強都忍不住自問:「你小子,到底在哪兒呢?」

槐花胡同裡,風琴的針線活,越發精細了。三叔時常看見她在油燈下縫製香囊,一針一線,專注得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她不再在香囊上繡那些花裡胡哨的圖案,只繡一隻孤獨的飛鳥,彷彿那鳥兒能越過高牆,帶去她的思念。香囊一個接一個,堆滿了一個小木箱,卻再也沒有送出去過。每到端午,風琴依然會做新的香囊,然後輕輕放進箱子,合上蓋子,如同完成一場無聲的祈禱。三叔的頭髮已全白,臉上的皺紋深如刀刻,密如樹皮,記錄著歲月的流逝。他依然每天在院門口的石階上坐著,抽著煙袋,看雲卷雲舒,看槐花開了又落。在街坊眼中,他還是那個槐花胡同的三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小軍離開的這兩年,他老了至少10歲。大金牙的鋪子換了招牌,從「聚源菸酒」變成了「聚源雜貨」,多賣些日用百貨和小孩子愛吃的糖果。那些走私來的菸酒,在趙青帆離開後的第三年,被大金牙盡數處理掉了,連同那些不可明言的地下聯繫一起,封存進了記憶深處。

「那年的事兒,不能再提了,」大金牙對老街坊這麼說,「都是命,誰能想到這麼巧……」後面的話,他再不肯多言一句。王大媽依然每天出門買菜,看見熟人還是那麼熱情地打招呼,只是眼神裡多了幾分警惕,說話時總是先左右看看,確定沒有生人,才敢多說兩句。沈老師自從中風後,右半邊身子不太利索,不大出門了,大多時間在家裡看書,只有在黃昏時分,他會讓人扶著,坐在槐花樹下,望著胡同口的方向,彷彿在等待甚麼人歸來。槐花胡同,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靜,實則暗流湧動。它就像一曲被消音的老歌,曲調依舊,卻聽不見那最動人的和弦。

1998年5月,一場突如其來的拆遷潮席捲了北京的老城區。槐花胡同赫然在列,老住戶被通知搬離他們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騰出空間給高樓大廈和寬闊的馬路。拆遷前的最後一個端午節,風琴將十多年來縫製的所有香囊,一一繫在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上。微風吹過,數十個香囊輕輕搖曳,像一群等待遷徙的候鳥。胡同裡的老街坊們聚集在三叔家的院子裡,舉行了一個簡單而隆重的儀式,點起了火盆,每人手拿一張寫著願望的紙條,和紅絨花一起依次投入火中,然後共同舉杯,為那個不在場的人祈福。「小軍啊,」三叔舉著一碗老白乾,聲音有些哽咽,「不管你在哪兒,今年端午,我們還想著你呢!」王大媽擦著眼淚說:「等你回來,大媽還給你熬滷煮吃!」大金牙沉默不語,只是往火盆裡扔了張紙條,上面寫著:「兄弟,保重。」沈老師雖然說不出完整的話,也堅持用左手舉起酒杯,眼中含淚。風琴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火盆中的火焰吞噬那些紙條,變成裊裊青煙,升向天空。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手緊緊攥著一個特別的香囊——那是她為小軍做的,繡著兩隻比翼鳥。拆遷後,槐花胡同的居民分散在北京的各個角落。三叔和風琴搬進了西城區的一處樓房,依然保持著製作香囊的習慣。風琴每天清晨都會站在陽臺上,望向東方,那裡曾經是槐花胡同的方向。

第七章 香港來客

轉眼時光的腳步踏入21世紀。空氣裡飄蕩著淡淡的槐花香,北京的早春,清新而溫柔。這天,三叔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個穿著整潔西裝的中年男子,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說話帶著典雅的江南腔調。他站在樓下,向小區居民打聽三叔家的位置時,眼睛裡閃爍著忐忑和期待。「我找老槐花胡同的三爺,我叫陳默。」他這麼自我介紹。這個名字,在風琴心中激起輕微的波瀾。她正在新家陽臺上晾晒新洗的床單,聽到樓下傳來這久違的名字,手指不自覺地一顫,洗衣夾掉在了地上。她抬頭望去,那個闊別多年的面孔,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記憶中那個充滿朝氣的年輕知青,如今已是鬢角斑白的中年人,只是那雙充滿文藝氣息的眼睛,依然溫和而深邃。「陳老師……」風琴輕聲喚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陳默抬頭,看見站在陽臺上的風琴,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和感傷:「風琴,是你啊,你……還好嗎?」三叔從屋裡出來,看見陳默,臉上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了老北京人特有的淡定:「陳老師,多年不見了,快請進。」風琴默默轉身回屋,給客人沏茶,留下兩位男士在客廳交談。三叔家的新房子不大,一個客廳,兩間臥室,一個小廚房,面積還不到原來槐花胡同院子的一半,但收拾得乾淨利落,牆上掛著幾幅老照片,有槐花胡同的老槐樹,有三嬸年輕時的笑臉,還有胡同口的一角。「陳老師,這次回北京,有何貴幹啊?」三叔開門見山地問。陳默放下茶碗,表情嚴肅起來:「三爺,我想打聽一下,以前槐花胡同的劉小軍……」「停。」三叔突然抬手打斷,目光警覺地環顧四周,「咱們裡屋說。」在三叔的臥室裡,陳默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英文報紙,指著上面的一篇報導:「這是去年底英國的一篇報導,提到了中國的一些政治犯情況。其中有一段話,引起了我的注意。」陳默指著一段英文文字,翻譯道:「據可靠消息,一名曾經的北京警察,因窩藏『六四』學生而被祕密判處重刑,目前被關押在中國西北地區的一處特殊勞改場所。這名警察據說曾是一個老胡同的片警,冒險救了一名受傷的學生。」三叔的手微微顫抖,眼睛卻死死盯著那段文字,彷彿要將它烙在腦海中。陳默接著說:「當年我在香港,聽說過趙青帆的事。他是『黃雀行動』中獲救的學運領袖之一,聽說是被一名警察搭救後,又得到香囊傳信的幫助,最終安全離境的。我當時就想到過,會不會和咱們胡同有關?直到看到這則報導,我實在按捺不住,特意從香港過來打聽情況。」「三爺,我想知道……」陳默猶豫了一下,「這個警察,會不會是小軍?」風琴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雙手緊緊攥著一個灰色的香囊,上面繡著一隻孤獨的飛鳥。三叔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陳默,終於長嘆一聲,點了點頭:「有可能是他。那孩子,送一個學生出去,自己回來就自首了。槐花胡同沒受太大牽連,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只是沒人知道他被關在哪兒,是死是活不讓打聽,估計沒少受罪,唉……」




来源:看中國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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