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筆下的寒冷:品讀勞思光〈苦寒篇〉(組圖)

發表:2023-11-19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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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
勞思光苦寒篇〉,記兩岸三地的冬季,與哲人之心。(圖片來源:Adobe Stock)

編者按:勞思光先生(1927-2012),原名勞榮瑋,字仲瓊,號韋齋,筆名思光,湖南長沙人,華人哲學家及教育家。勞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時,自編教材,而於1968至1980年陸續完成煌煌三卷的《中國哲學史新編》,提倡「基源問題研究法」,展示中國哲學各時代不同門派的學術見解與內層理境,一出版便望重於時,至今仍為臺灣大學中文系「中國思想史」課程教本。

勞思光先生原就讀於北大哲學系,然未及畢業,1949年便跟著父母隨國府遷居臺灣,而於臺大哲學系完成學業。其後因臺灣白色恐怖,勞先生提倡民主自由,1955年被迫寓居香港,開啟其持續一生的學術研究及教學生涯。勞先生反對專制,發誓共產黨不下台,則不回中國大陸;又發誓臺灣不解嚴,則不到臺灣。1989年,勞先生於香港退休,返回已然解嚴的臺灣,並以客座教授身分作育英才無數。然終生未再踏入中國大陸一步,故後葬於臺灣宜蘭櫻花陵園。

勞思光先生對時政始終有所關心。90年代在臺期間,曾給民進黨人士建言:不能只以反對國民黨而自足,而應該對兩岸問題及臺灣前景提出正面的方案。此後民進黨草就《台灣前途決議文》,為其2000年取得政權打下堅實基礎。

勞先生國學根底深厚,寫得一手好書法,閒暇時也會作舊體詩,而善用典、好議論,頗有哲人之氣。 他也常受報紙之邀撰寫小品,其文字平易,然時有感悟躍然而出。字裡行間,流淌著如今罕有的文人精神與兩岸三地逝去的時代氛圍,本文所錄〈苦寒篇〉即其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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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思光〈苦寒篇〉
勞思光小品〈苦寒篇〉(圖片來源:「勞思光研究中心」臉書粉專)

一連許多天,微雨打窗,夜間便有寒意。雖然這種寒冷比起中國北方的冬天,相差甚遠,但在香港住久了,似乎習慣也改了;這一點微寒也使我有「苦寒」之感。

「寒」有許多種:大雪中的嚴寒,雖使人受到一種脅迫,卻也別有一種情趣。兒時在北平老房子裡,站在廊下看庭中積雪數寸,屋頂上也是白茫茫一片;雖是覺得很冷,心情反而很舒暢。現在島城歲晚,只有一陣陣寒雨,離嚴寒的程度尙遠,可是,特別令人不好受。

我初到臺灣那年,北方生活的習慣尙在;冬天臺灣雖比香港冷,我仍然穿著很少的衣服,在大風中走來走去。來自江南的友人,都很詫異,不解我爲何那樣不怕寒冷;甚至有些人還以爲我有故意少穿衣服的怪癖;其實我那時真覺得臺灣的冬天根本一點也不冷。

有一天晚上,我獨坐寫我的書稿,寫到四點多鐘,人有些倦意,外面又忽然下小雨。寒意隨雨聲而來,我開始感到這是冬夜;但我不僅不覺得「苦寒」而且還覺得一點點冷挺有意思的。於是我寫了一首詩,最後兩句是:「薄名靑燈閒想絕,一庭急雨動輕寒」。第二天李夢彪先生來訪先父,一進門就說:「哎呀,好冷,好冷。」他坐下談幾句,恰巧看見我昨夜的詩稿,他就笑著說:「世兄用這『輕寒』兩字,倒有出世的高致。」這位老先生大約以爲我故意在欣賞「輕寒」了。其實,輕寒隨所感而異。無力者蟬翼爲重,有力者千鈞爲輕。我那時確實不怕冷,自然只感到夜雨之寒是可喜的「輕寒」了。

人生原有許多不免的隔膜;感受不同也是一種。李夢彪先生雖是陝西人,但年齡大了,對寒冷的感覺自然與我不同。我當時不大了解這一點,正如他當時以爲我故意說「輕寒」,我也以爲他故意誇大寒冷。如今轉眼間又是十多年,李老墓木已拱,而久居南海的我,也無復如往日不畏寒冷。今夜這一點微雨,竟使我有深宵苦寒之歎。

記得兩年前,我還不像現在這樣畏寒;至少當友人紛紛換冬裝時,我依然常穿我的秋日衣服。今年特別不同,天氣可算冷得最晚,我卻最感到寒冷爲苦。難道我已經開始衰老嗎?

香港是個最缺乏生活情趣的城市。無論春夏秋冬,除了街頭多一些賣新裝的宣傳品外,別無代表各季節特殊風光的東西。每年冬天,最刺眼的冬令點綴,就是那些慶祝耶誕的燈彩,和商店門頭售賣冬裝的廣告。我們似乎生活在一堆貨物當中,而並不生活在人群中。然而香港的人口卻又是如此擁擠;擠著走進戲院,擠著走出餐廳,擠著上公共汽車,擠著入賽馬場;分明到處都是人擠來擠去,我們卻仍然並未生活在人群中,每一個人都發現「熱鬧的孤獨」包圍自己,於是苦寒之感也就隨心而生了。

從前在四川住過好些年,我記得那些無雪的冬天,仍有一種情趣。成都人喜歡烤炭火盆。每當秋末冬初,一家家客廳裡就擺上銅火盆;火盆裡燒著一塊塊木炭;人們圍盆而坐,有的加炭扇火,有的親手烹茶,別有一種趣味。我那時就最喜自己扇火;一塊塊木炭架上去,手裡用小扇輕輕搧著,眼看那些黑炭逐漸變得通紅,似乎自己完成了一件工作。我那時家住在成都老西門外的鄉間;因爲房子是政府爲避空襲而修造的,所以還是新式建築,不過院子都很大,有鄉居味道。我家前院種花,後院種菜。每在冬天,我隔窗看見菜畦一株株白菜上蒙了一層薄霜,便覺得今天天很冷;於是我就開始自己燒那個小火盆。火盆不比暖氣清潔,但卻象徵一種生活情趣。四川之冬,由於有火盆便比香港之冬可愛得多。

香港的寒冷,寒在不算甚麼;晚上多睡一會兒,就全身暖透了。但我仍有「苦寒」之感;這不是由於寒冷本身,而由於這種冬天太缺乏情趣。

(編者註:勞先生本文,轉錄自「勞思光研究中心」臉書粉絲專頁,2023年11月18日貼文)

責任編輯:李彥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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