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沽湖座落在金沙江大拐彎處,是四川和雲南兩省交界的漢源縣與寧蒗縣之間,是個方園60公里的高原淡水湖。它地勢複雜,四面環山,像個大磁盆,最深處90多米,碧蘭無大波,如一面天鏡。湖東側平壩淺水是片草海,綠油油水草高過人頭,好像北方的青紗帳,是女人淨身的最好場所。傳說公元1368年左右,一支戰敗的蒙古軍隊退到瀘沽湖來,見到這裡山青水秀,風景極美,簡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便安營紮寨再不想走,與當地土著人結合繁衍後代,過著只承認母親血統的"男不娶,女下嫁"的"走婚制"生活。他們有語言無文字,婦女穿長裙,束腰帶,蹬長統靴;男士穿對襟馬褂,大褲腳,頭戴大盤氈帽;跳鍋莊舞,奉小乘佛教,住木撂子屋(就是木頭橫架成方形或長形的房屋,不用釘子,全是榫頭接扣),與蒙古族無異。他們一年四季生火塘,維繫著 "重女不輕男"的原始母系社會,故稱"女兒國"。按說統治這個"女兒國"的國王或是酋長應是女人,卻不是,因為統治中國的是男人。早在滿清康熙皇帝時,就把瀘沽湖的統治權(土司)交給了喇寶臣祖先,一直沿襲至今。
土司是瀘沽湖地方的最高長官,有皇帝的敕封,有"左所世襲撫彞千戶司"的銅印。廣喇寶臣三十多歲,一表人材,有事業心。他不喜歡尋求一夜歡樂的"走婚",想找個能幫助他鞏固地位,精通漢文的太太,故一直單身。他此次來晉見省主席劉文輝,一為此事,二是要點槍支增強實力。在他來之前的兩個月,,一股土匪闖進瀘沽湖,打家劫寨殺人放火,把彞族人、摩梭人村寨裡的糧食、牛馬、肥膘肉,掄個精光。雖然土匪被趕跑了,他卻深思細想原因何在?最後得出結論:缺乏實力,沒有漢人政府支持。為保一方平安,他才有此遠行。對他的來到劉文輝很是高興,立即給他五挺機關鎗,五十支手槍,一千條步槍和不少的子彈,在婚姻問題上答應他去雅安女子中學挑選,挑選好後他出面保媒。
喇土司在副官的陪伴下,以軍部需要高級文職人員名義來到雅安女子中學,通過校長和斑主任的推薦,在百裡挑十,十里挑一中,最後選上了二十四軍軍需部主任、少將肖曾元十六歲的女兒肖叔明。肖是成都人,夫人叫曾麗群,出身書香世家,是北宋著名文學家曾鞏的後裔。她知書達禮,文雅善良,接受了許多新思潮,主要是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大同世界。肖淑明寫得一手挺拔娟秀的毛筆字,並擅長詩詞歌賦,是個落落大方的美人胚胎。一次,她將花蕊夫人寫給宋太祖趙匡胤的詩抄給父親看:"君王城頭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肖曾元看後久久地皺著眉頭,不知是喜還是憂地說:"自古有男不如女之說,不過談何容易啊!歷史上有花木蘭、王昭君、文成公主,你想效她們嗎?難啊!"她理直氣壯回答說:"做人應該如此!如果你女兒再大幾歲,定會投筆從戎掃滅倭寇!"接著她大聲地背誦了李清照那首七絕:"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不過江東。"父親讚許地點著頭,覺得女兒有志向。
喇寶臣做事有兵貴神速的軍人性格,由副官出面請肖淑明父母吃飯提親,但兩位老人婉言謝絕,於是劉軍長親自出面向肖曾元說:"民族的團結,邊防的安全至關重要,要顧全國家大局。向你女兒講清道理,效法王昭君、花木蘭,為國家貢獻青春。喇寶臣是個好漢子,我正在擬文,準備委任他為﹝川康邊防總指揮部彞務指揮官﹞。"
1943年12月21日(陰曆臘月初一)在《雅洲時報》有通版廣告:"喇鴻翥先生、肖淑明女士,定於民國三十二年臘月初十日,在鴨綠江飯店舉行結婚慶典,敬請親友光臨。"這則廣告傳遍雅安城,覆蓋西康省,喇肖兩家聯姻,成為千人談,萬人講的佳話。接著在大隊人馬的護送下,翻山越嶺向瀘沽湖進發。三十二匹騾馬馱著槍枝彈藥,一大隊兵員穿著摩梭長袍和"楚巴"(類似藏族男子的服裝),個個身背長槍腰插手槍,很是威武。一面大黃旗上寫著"彞務指揮"四個赫然大字,馬嘶人吼鬧動半個雅安城。她帶去是五十套小學課文和一架鋼琴。她要用漢文化陶冶摩梭小孩,用優美歌聲增添瀘沽湖的歡樂。雅安人夾道歡呼,用掌聲送走現代的"和親"使者。走了半個多月才到達木裡。木裡是個小縣城,座落在雅礱江的支流理塘河與小金河之間,是藏、苗、彞雜居之地。木裡大寺專為她舉行了賜名儀式。在那宏偉的大寺裡,金色的塔尖直刺蒼穹,青翠的大山腳下彩旗飛揚,金鼓齊嗚,法號聲聲。她跪在活佛甲央支古面前接受祈禱,賜給她的名字是"次爾直瑪",意即健康長壽。又走了十多天才來到瀘沽湖,住進了喇寶臣的左所衙門,先舉行更裝儀式,即脫下漢裝穿上紅衣白裙的摩梭服。左所土司衙門有三個工作人員,十多個兵丁,管理著三個所,三十六個頭人和火頭,四十八個村,約一萬人家。
摩梭人家中的男人,不是舅舅便是兄弟,他們晚上騎著馬或走著路到"阿夏"(情人)家裡去住一夜,第二天一早必須趕回自已家裡聽候女主人(母親、姐姐、妹妹)安排一天的活路,那活路常常是上山砍柴、下海割草,或耕地、犁田、種玉米、挖土豆,都是些比較粗重的勞動。在這裡,女主人掌管著家裡的經濟,煮飯、餵豬、養孩子等活路,男人們把一天活路做完就坐在火塘邊養神,或幫助照看孩子。女主人將飯做好後實行分餐制,全家大小每人一份,吃完再添,均由女主人負責。這個時候的男人,便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清福的人了。走婚有了小孩,男方決不能帶走,他們只承認女性血統,不承認男性血統。誰家裡生了女孩是最大喜事,因有了繼承人,是個重女不輕男的社會。這種女權制度的婚姻,能協調各方面關係,處理好各種矛盾,使這個社會平衡安定,自由自在,人從小就養成善良質樸,自強公正的品德。幾百年來都是夜不閉戶,道不拾遺的過日子,沒有刑事犯罪份子,沒有偷盜掄劫,甚至吵嘴都沒有。因為是"走婚",是自由戀愛,一旦發現二人情感不合,女子不開門,男子不上門,各人另尋新歡,還有什麼嘴可吵、架可打呢?
每天她幫助丈夫處理公務,,開辦小學,傳播漢文化,教學生們讀書、唱歌,讓他(她)們認識中國是個土地遼闊,物產豐富,歷史悠久的偉大國家。這些學生中,第一個學生就是她的丈夫喇寶臣。她教丈夫漢文,丈夫教她騎馬打槍。自此摩梭人常常看到她們的總管夫人,一身紅裝白裙,扛著美制卡賓槍,奔跑在林間山道上,英姿颯颯簡直就是花木蘭再世。一次西康省政府來電,聽說瀘沽湖這一帶有大股土匪出沒,望急報查,又說催些貢稅,以資軍響的話。喇寶臣看了不知怎麼辦?她立即提筆回道:"西康省府,劉軍長鈞鑒:托其陰庇,渥承恩遇,伏祈垂鑒,驚蒙矜察,聞鄙地匪患事,經查斂跡,杯弓蛇影,純屬子虛,謠諑紛騰,請釋麾慮。征榷之事,火速送達,惟望鑒納。卑以自牧,眷戀珂鄉,望常見教。次爾直瑪(肖淑明)叩"
短短几年時間,她為喇寶臣生下兩女兩男,為了使她專心哺乳和教育孩子,丈夫在草海與大湖分界不遠的山灣裡,一個叫做博爾島的小島上修了一座王宮。說是王宮,其實是土牆木樑架房子,有院壩、花臺、樹林、果園,自此人們叫它王妃島。五年後母親病故,她不能回去,強忍悲痛自填《憶秦娥》一首:"雁北飛,人字排開喚兒歸,喚兒歸,望穿烽暝,空山音回。山鷹覓食東南追,嗷嗷待哺心憔悴,心憔悴,雛鷹高翔,閉眼無悔。"
春秋迭代,物換星移。1949年夏天的一個夜晚,喇寶臣十分緊張地告訴妻子:"次爾直瑪,解放軍渡江了,聽說劉軍長和鄧錫候準備"和平起義"。她聽十分喜滋滋地回:"好呀!共產黨不腐敗,不獨裁,不專橫,一心為老百姓謀福利,講民主自由。"喇寶臣一臉愁雲,無不擔憂地道:"我們是土司頭人,又有錢,是打倒的對象啊!"次爾直瑪十分坦然說:"土司頭人不一定都是打倒對象,就看你擁不擁護它?只要擁護,它為什麼要打倒呢?再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只要摩梭人生活得好,把它全部交出去有什麼不好?我還沒有告訴過你,當年共產黨遭國民黨圍剿,被打得潰不成軍,從江西逃到貴洲,從貴州逃到西昌冕寧,還是我父親建議劉軍長不要打共產黨,主動給他們讓出北上通過,才有今天百萬之師的解放大軍啊!" 喇寶臣一夜沒睡好,不知道瀘沽湖的明天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四川"和平解放"了!接著西康省也"和平解放"了!共產黨不費吹灰之力,沒響一槍一炮得到了這個七千多萬人口的廣袤富鐃的土地。為了穩定少數民族,中共宣布在三年內不在藏、彞、苗、回集居的地區搞"民主改革"。然而在漢人居住的內地,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搞得不可開交。不久喇寶臣被縣上委任為瀘沽湖的區長,從此結束了"土司"的稱呼。其實只是稱呼改變,還是行使土司的權力。爾後又調他到縣政協當副主席,接著又調到西昌地區去當政協副主席,再後調到成都四川省參事室當參事,似乎官越做越大,權力卻越來越小。次爾直瑪留在土司衙門,做著以前的工作。在丈夫當區長的時候,上面就派來了穿灰衣服的工作組,住紮在土司衙門。為了迴避矛盾,次爾直瑪拿出積累下來的錢,修了座一樓一底的房子,然後搬去辦公,老百姓就叫它"新衙門"。為了表示擁護共產黨,在民主改革還未開展前,她和丈夫商量,先把家裡的財物分給丫環和僕人,並把他們遣送回家。到了1956年,工作組的人越來越多,縣裡正式宣布實行民主改革。她靠邊站,不能再過問工作。工作組走村串戶,發動群眾起來清算頭人和土司的剝削賬。叫貧雇農要有階級仇恨,要恨得起來,報世代的血海深仇。階級鬥爭的仇火愈燒愈旺,在彞族地區開始抓頭人斗土司,風聲鶴唳很是緊張,很快響起了叛亂槍聲。縣上怕摩梭人捲進去,新派來一個叫屈心的區長來主持工作。屈是個麻子,部隊轉業的兵哥。一天,他向次爾直瑪說:"前天晚上永寧供銷社被土匪掄了,是山上彞族頭人阿努阿蘇干的,那可是你管的地盤啊!"她一陣緊張,想也不想地說:"屈區長,這些土匪瞎胡鬧,國民黨幾百萬部隊都被共產黨消滅了,幾個毛毛蟲還能拱起被蓋不成?這樣,你如果相信我,明天我就上山去說服他們放下武器前來投誠,他們敢抗拒,我會想辦法對付。"屈心一聽很是高興,說:"怎麼不相信你?去吧,我支持。成功了我為你報功,到工作組來,我一定給你一個好位置。"語畢,不懷好意地嘻嘻一笑,心裏暗暗思忖:這個女人又漂亮、又能幹、又有膽量,真夠味!經過她的說服動員,參加叛亂的彞胞紛紛向政府交槍投誠, 瀘沽湖的危險解除了,一切恢復平靜,屈心受到縣上嘉獎,說他很有工作能力。
屈區長很高興,對次爾直瑪顯得特別親熱,派人去組織附近村裡的一些青年男女,在區政府院壩裡跳民族歌舞--甲搓舞。次爾直瑪作為貴賓應邀參加。大家圍著火堆手拉手跳舞唱歌,重啟了扣手心的瀘沽湖摩梭人戀情。屈區長春風得意,跑到次爾直瑪身邊來,撥開同伴的手拉著她的手跳了起來。跳了一陣,他就在她的手心裏扣了三下,這是今晚要來"走婚"的暗號。次爾直瑪不是摩棱人,她是正統的漢族姑娘,視女人貞潔如碧玉。嚇得亂了腳步。他見她不理睬,又扣了次爾直瑪三下手心無仍任何回應。舞會散了,次爾直瑪回到家裡,睡夢中彷彿聽到樓門下有人在輕輕地敲門,可能是那個屈麻子。她披上衣服,點燃蠟油燈拉開雙扇大門,裝著若無其事地笑問道:"喲!是屈區長,這麼晚來有啥事?"屈麻子一臉淫笑,悄聲說:"走!到屋裡去說。"她把他往火塘房裡帶,屈麻子道:"這是秘密,哪個在這裡說喲?走,到你屋裡去說吧。"她只好帶他到臥房裡。一進屋。屈麻子就把門栓了,說:"你多美呀,能跟王妃過一夜,一輩子都值得呀!"次爾直瑪正色地說:"外面那麼多摩梭姑娘你不去‘走婚'?我是有丈夫的人,我愛他,你別胡思亂想,有失身份啊!。"屈麻子急了,一下上前抱住次爾直瑪,用力把她壓在床上。她揚起手臂,重重地給了他一記耳光。屈心放開手往門外跑去,在黑暗中不小心一腳踩到臥在門邊的狗尾上,那狗"汪!"地聲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只聽"哎喲!"一聲慘叫,他跛著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中。過了兩天,她因工作走進屈心的辦公室,見他和幾個工作同志在一起商討什麼。次爾直瑪裝著笑容,走到他面前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屈心掠過一絲驚愕,很快又還原到嚴肅上面。一位工作組的同志說話了:"次爾直瑪,你家的狗打死沒有?"她一時弄不明白,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位工作組的同志又說:"你還不知道是啵?現全區實行打狗政策,內地前幾年都把狗打死完了。前天晚上,屈區長下鄉去訪貧問苦,遭狗咬了一口哇!你家狗不打不行喲。"世界就這麼有趣,共產黨人作惡連狗都遭殃,歷史該怎麼解釋呢?
很快如火如茶的民主改革在瀘沽湖掀起了狂風暴雨,驚雷閃電。一天她被通知去參加群眾大會,主席台上的屈麻子正拿起喇叭筒,用他那濃重的山東口音,聲色俱厲的向台下講話:"同志們!今天我要講的是民主改革問題,這場運動正在不斷的深入,土地改革已經開始了,這是兩種制度、兩個階級的嚴峻鬥爭,我們和不法地主、反動富農的鬥爭是不可調和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正在這時,主持會議的工作同志走到臺前宣佈道:"現在,請前左所土司頭人次爾直瑪講話!"她一下就驚愕了,大起膽子朝講台上走去。剛走上臺,就看到下面有人起鬨,像洪水滾動的聲音。她不理他們,剛說了句 "同志們......"下面就有人鼓倒掌,吼道:"誰跟你是同志?......"次爾直瑪很是鎮靜,繼續說:"我,我堅決擁護共產黨!擁護土改......"有人就吹口哨,嘲笑、謾罵:"不法地主擁護土改?噫嘻!天下怪事,這是撒謊......"這時,她看著那些跳得高的人,不是本鎮的,好像是外村人,都很年輕。他們這一鬧,使她亂了方寸,不知說什麼好,便振臂高呼:"民主改革好!毛主席好!共產黨萬歲!......"台下有個青年站起來帶頭呼口:"打倒不法地主次爾直瑪!打倒歷史反革命次爾直瑪!打倒反動土司頭人次爾直瑪!"她轉過臉盯著坐在旁邊不遠的凳子上的屈麻子廣,問道:"屈區長,什麼時候我被劃成不法地主、歷史反革命、反動土司頭人的?"屈站起身來,把手上筆記本往凳子一甩,罵道:"混蛋!你的帽子掌握在群眾手裡,群眾說了算。"接著,他把她一手推開,向下面的人群大聲問:"你們看,地主分子還如此囂張。敢質問起我了。"說著,向持槍的民兵一揮手,"把她拖下去!"幾個人衝上臺來,把她拖了下去叫她跪下,她堅持不跪,接著就是一頓拳腳,吐口水,壓肩頭,並將她的青紗大盤帽摔在地上,扯頭髮撕衣裙,將她打翻在地。好一陣後,當她從昏迷中醒轉來時,聽到台上屈麻子宣布說:"今天不鬥她,把她押回去,沒收她的一切財產......"
在歡慶"民主改革"獲得"偉大勝利"的1959年冬月,次爾直瑪被幾個民兵繩捆索綁地押到區政府,聽候宣讀判決書: "被告肖淑明,又名次爾直瑪,女,現年三十二歲,文化程度初中,不法地主、歷史反革命,解放前作惡多端,私設法庭,吊打農民,解放後繼續作惡,還向農民收取300餘石租谷。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X條X款,判處有期徒刑八年......"此後,她被送到西昌黃梁關勞改農場去勞改。這個勞改農場在大山坳裡,面積很大,荒涼無人,囚犯想跑都跑不出去。記得,有一回吃晚飯的時候,她從勞改食堂打了盒飯往保管室走,經過管教人員食堂時,一個管教幹部喝酒喝醉了,看見她就向招手:"王妃,過來!"當然,她必須走過去站在管教幹部面前,聽候吩咐。那個喝灑喝醉了的管教斜瞇著眼說:"往日你是王妃,而今在小民手下,來,給老爺斟杯酒!晚上還得陪我洗腳嘞!啊?哈哈哈哈哈......"
1967年刑期滿了,照理該放她回家,可沒有放她回家,強行留場當"就業員"。到了1973年勞改農場才"清放"她回家。家在何方何地,還存在不存在?她背著包袱,提著籃子,拄著棍子,沿著山間小道踽踽前行。一切是那樣陌生,一切又是那樣熟悉?路邊的桃花、李花依然燦爛,山下的溪流依然奔騰不息,而她衣裙破舊,形容憔悴,孤苦伶仃像個乞丐。來到當年的老房子,老房子不再存在,只有被水沖涮的泥路無言地躺在那裡,還有幾根孤零零的木樁。這時,來了位駕馬車的老人,終於把她認了出來:"你不是次爾直瑪?"她應著。"哎喲,十多年了,苦受夠了吧?"她苦苦一笑:"你老人家還好吧?"老人道:"別提了,1960年差點餓死,過去是貧農,現在是貧農,將來啊,懶球得說了。"她在老人的帶領下,找到大女兒喇品英的家。女兒早巳長大成人,並且有兩個十一歲和六歲的孩子,他們呆呆地望著這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祖母,竟不知世道的遷變風雲。晚上,大兒子喇品高、二女兒喇品容、幺兒子喇品全,全都回來了,一家人抱著哭成一團,小小的木撂房子裡全是眼淚。
1976年春後,她的阿柱(丈夫)喇寶臣回來了。自從她劃為地主到坐牢的14年,夫妻分別已整整20年了。這20年恰恰是她的青壯年時代,他一直在外面當"官",戰戰兢兢不敢和她接觸,不敢回家,現在已白髮蒼蒼,步履艱難七十歲的老人,他似乎看穿了世界才敢於回歸故土,見他50歲的地主阿夏(妻子)。不管怎樣,夫妻一場,舊情依然,她為他準備了豐盛的年飯。他坐在桌上面對一幫乞丐般的兒孫,是喜是悲看不出,儼若一尊菩薩,冷漠無言。飯後,他拉著次爾直瑪的手,感慨萬千地說:"你這雙手變成了鋸子,又黑又彎的,當年我們結婚時你的手又嫩又細,十個指頭如嫩筍一般,而今......唉!都是我的錯啊!我對不起您,我把您從雅安接來,沒有讓您享一天福......"
直到1987年她才被摘掉了地主分子、歷史反革命帽子的"帽子",恢復了公民權利,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隨著國家改革開放的深入,經濟的發展,社會的前進,為了革命和統戰的需要,1995年她又被縣上指定為縣政協副主席,不久又晉升為西昌地區政協常委,政府每月給她160元補助。一家很有眼力的經濟開放公司,藉著瀘沽湖旅遊事業的起步,為她搭建了一座"末代王妃府",凡參觀照像者門票二十元整,似乎她又變成了一個活化石的商品,給人諸多聯想......
来源:自由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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