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与贤臣腾跃而上,适逢其时,好比“云从龙、风从虎”,绝非偶然。(图片来源:手绘插画Winnie Wang /看中国 )
“定命”,顾名思义,就是人的命运早已被“天”所决定。“意志”,即人类对外在世界抗争的过程,越是追求自我实现,越是浪漫精神的反映。但是当个人意志不敌上天无形的力量时,这就是命运。
命运大于个人意志
《论语》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庄子亦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意思是知道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所以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这两句说的是一个命运法则──命由天定!
在个人主义至上的今日,有些人对这类说法总是不服气,要认命之前,好歹也要先尽一尽人事,做一番努力,否则哪对得起自己来这世上一遭?再说今日是科学当道的时代,很多人相信科学可以解决许多问题,甚至是“人定胜天”,要人们去相信“一生福祸都是命”,随其自然,有几人能听得进去?
不过,翻开中国五千年历史,有一个朝代,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庶民百姓,对“命由天定”的观点非常的认同,他们所展现的定命思维,可视为承先启后的里程碑。是哪个朝代呢?就是那个自由奔放、豪情壮志,文治武功皆冠绝天下的大唐!
唐代对定命观的认同,大量地化为文字诉诸于笔记小说中,所取题材无论是帝位国运、生死祸福、功名禄位、姻缘婚配,或是生活琐碎等事,无不充斥着命运的因子,深刻展现“人类在命运之下成就其事”的涵义。而小说可以说是一种大环境对作家浸染的反映。
千余条唐人的“前定”之作,多搜集在《太平广记》中。此书乃“大型小说类书”,是宋初李昉等人奉宋太宗(赵匡义)之令所编撰的,收录自先秦至宋初诸家野史、杂记、小说。内容宏伟繁杂,总计五百卷,九十二大类,很能证明定命观在唐人思想中的地位。
以下以《太平广记》中〈虬髯客〉一文为代表,看虬髯客如何在“个人意志”与“天命”(唐有天下)的冲突中,潇洒地选择了后者,自甘退让,远走他方。
大唐军神李靖。(图片来源:公有领域)
遇见虬髯客
隋朝末期天下纷乱,群雄并起。话说,庶民李靖在西京(长安)晋见隋炀帝重臣杨素,献上奇策,在两人高谈阔论时,一旁手持红拂尘的家妓,很专注地看着李靖。李靖走了之后,那名家妓询问到李靖的住所,当下就有了决定。
李靖回到旅舍,当晚五更初,听见有敲门声,起身询问“何人?”原来是在杨家手持红拂尘的女子。请她入内,见是一位十八、九岁的佳丽。丽人向李靖一拜,说:“我侍奉杨素以久,看过天下许多人,没有一位比得上您。菟丝和女萝必须依靠大树才能生存,故来投奔您。”李靖问她姓氏、排行;答:“姓张,最长。”这宛如天人般的女子,毅然投奔而来,考虑到杨素权重京师,李靖心中忐忑不安,于是决定带着她躲避到太原。
途中,投宿在灵石的一家旅舍,安排好了床位,炉中煮着羊肉,张氏将长发垂放在地,立在床前梳头;李靖则在洗刷马匹。这时有一人骑驴而来,中等身材,满腮都是卷曲的红胡须,就见他把皮囊扔在炉前,拿过枕头斜靠在床上,看着张氏梳头。
张氏细观那大汉的面相,一手握着头发,一手对李靖摇手示意,请他不要动怒。她急忙梳完头,整理好衣襟,上前请教来客。虬髯客说:“姓张,排行第三”。张氏就说:“我也姓张,合该是妹妹了。”于是遥呼李靖来拜见三哥。李靖立刻过来行礼相见,三人围坐在一起。
炉中的羊肉估计已经熟了,李靖买了胡饼与虬髯客切肉共食。虬髯客对李靖说:“看你就是个穷书生,如何得到张氏这等人才?”李靖说:“若是别人问起,我必不说,但是兄长问起,则无需隐瞒。”便一一说出事情的原由。虬髯客问他打算去哪里?李靖说:“太原。”
虬髯客说自己有些下酒物,邀李靖一起吃。李靖取来一斗酒,就见虬髯客打开皮囊,取出一个人头与一副心肝,又将人头收回囊中,以匕首切心肝与李靖共食,并道:“此人是天下负心者,我怀恨他十年了,如今才把他干掉,消了我心头之恨。”
虬髯客问李靖,“可曾知道太原有不寻常的人?”李靖说:“我曾见过一个人,认为是真命天子,其余的人只不过是将帅之才罢了。那人与我同姓,年龄二十,是太原留守的爱子。”虬髯客请李靖引荐一番,至于为何要见他?虬髯客说:“能望气的人说太原有‘王气’,请我去访查,我看看是不是他。”李靖说:“我的朋友刘文静与他相熟,透过刘文静可以见到他。”
于是,虬髯客与李靖约定某日于太原汾阳桥上见。说罢,虬髯客便骑驴走了,速度如飞,转眼间业已走远。李靖和张氏看了又惊又怕,久久才回过神来。
唐太宗李世民。(图片来源:公有领域)
引见李世民
到了约定的日子,李靖和虬髯客会合,一同去拜访刘文静。李靖诈刘文静说:“这位先生会看面相,想看看郎君。”刘文静一向认为郎君不凡,急忙备下酒席,派人将李世民迎来。
不久李世民到了,神采飞扬,异于常人。虬髯客默默坐在末席,一见他便死心了。走出刘府后,虬髯客对李靖说:“十之八九是真天子了,但还须让我的道兄见上一见。”于是又约一日于汾阳桥相会。
李靖依约抵达汾阳桥,与虬髯客、道士再次拜访刘文静。刘文静正在下棋,得知对方来意,便立即飞书请李世民前来观棋。道士与刘文静对弈,虬髯客与李靖陪坐一旁。不久,李世民来了,拱手行礼坐下,目光炯炯有神。那道士一见,脸色惨淡地下一棋子道:“这局全输了!在这里输掉全局,无路可救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完便起身告辞。
出了刘府后,道士对虬髯客说:“这个天下不是你的,到别处发展吧,好好努力,不要放在心上。”两人准备返回西京。虬髯客邀请李靖与张氏来西京寒舍做客,顺便相谈未来动向,说完,叹着气走了。
李世民神采飞扬,异于常人。虬髯客默默坐在末席,一见他便死心了。(图片来源:手绘插画Winnie Wang /看中国)
天命所归之人
李靖与张氏到西京后,依约拜访虬髯客,才敲了几下门,很快就有人出来迎接。穿过好几道门,一道比一道高,三十多名奴婢排列侍立,二十名奴仆引李靖夫妇入东厅,厅内巾箱、妆奁、冠镜、首饰之精美,非一般人用得起。
待李靖夫妇梳洗完毕,就听到有人传报:“三郎到!”就见虬髯客头戴纱帽、身着裘衣走来,很有龙虎之势。虬髯客催促妻子出来拜见,也是如天人一般的佳丽。宴席设在中堂,豪华的程度连王侯也比不上。席间,有歌妓二十人列奏于前,宛如天上的仙乐。
酒足饭饱了,家仆便从西堂抬出二十个几案,揭开覆盖的锦绣巾帕,皆是帐簿、钥匙。虬髯客对李靖说:“我将所有的财产赠送给你。我本来打算用二、三十年的时间争夺天下,既然真命天子已经出现,已无我用武之地?太原李世民是真正的英主,天下在三、五年内应当就会太平。你凭着才干,带着这些财物去辅佐李氏,必能位极人臣。圣君与贤臣腾跃而上,适逢其时,好比‘云从龙、风从虎’,绝非偶然。此后十余年,在东南数千里外如有不寻常的大事,当是我建功立业之时。届时,你与妹妹可以向东南方洒酒,为我庆贺。”交代完毕后,虬髯客带着妻子和一名奴仆乘马离去,没几步就不见踪影了。
贞观十年,李靖位居左仆射兼领平章事,适时东南蛮邦上奏:“有海船千艘,甲兵十万,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为王,如今大势已定。”李靖知道是虬髯客成就大业,回家后,夫妇俩向东南方洒酒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