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钜细,事必躬亲的君王,往往拾起芝麻,扔掉西瓜,很少有不失败的。英明的君王,则明确职守,其所为者少,其所凭借者多—一亲自去做的事情少,凭借他人去做的却很多。这就是垂拱而治的智慧。
下过棋的人,不用任何勇力、时机、占卜和祭祷,技高一着,便能获胜。治国平天下者,技巧高的在于寻得贤人,凭借贤人,大胆使用贤人。尧就是这样,凭借一切可以凭借的贤哲和事物,他的仪表从容,给人的印象总是穿着宽大下垂的衣裳,从不卷在琐碎的政务之中。商汤周武王,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占有夏商之民、夏商之地和夏商之财。这是完全在于他们凭借了可以凭借的东西。凭借夏商的百姓安定自身,便没有人敢危害他们;凭借夏商的土地分封诸侯,便没有人不高兴;凭借夏商的财产赏赐臣民,天下人就都竞相效力。管仲认为,可以把国家托付给隰朋这样的人,因为他既效法前世圣哲,又求助于当时贤德,他对于国政不该管的不去打听,不需了解的事务不去过问,对别人无关大节的过失,装作没看见。魏文侯以卜子夏为师,与田子方交友,对段干木以礼相待,使国家大治,而又自身恬逸。
地方首脑,在治理地方时,也许能够靠自己的精勤劳作,使地方得到治理,但终究达不到垂拱而治的境界。宓子贱常在堂上静坐弹琴,却把宣父(地域名)治理得很好。巫马期披星戴月,早朝晚退,昼夜劳作,亲自处理各种政务,宜父也只是得到治理。巫马期问宓子贱这其中的缘故,宓子贱说:我是使用人才治理,你是使用力气治理。使用力气当然费力伤神,使用人才则人尽其用,当然恬逸。
宓子贱懂得了垂拱而治。他以一己之有限的智慧,而调动了众人的智慧,以一已有限的能力,发挥了众人的能力,当然可以较轻松地把地方治理好。巫马期则不然,损伤生命,耗费精力,手足疲倦。又教令烦琐,虽治理不错,但不可能达到较高境界。
君王顺应天下大势,依靠臣下治理国家,臣下便也有了发挥其聪明才智的机会和场所。君臣各司其职,相得益彰,太平盛世就有可能出现。大凡天下贤明的君主,决不每事躬亲,苦形愁虑,只需运筹和掌管治国要领和大事,就行了。这叫做:霜雪雨露合乎时令,万物自然生长;疾病怪异灾祸,不会发生,人们自然感到舒适。这也好比:以火照蝉,首先在于弄亮火光,若火光不亮,无论怎么摇动树木,也没有益处。
世上糊涂愚蠢的君主,或者好炫耀自己仅有的那点聪明才智,结果反倒被那点聪明才智,遮蔽了耳目和思想,使得各种政务,漏洞百出。或好为人师,好为先导,事事强力疾作,臣子部下们则曲意迎合,被动地围着兜圈子,君王被陷于各种琐细事务里,无法自拔。更有甚者,自己无能去干,又不放手叫别人去做,常常陷在一筹莫展之中。诸如此类,其最终结果,都将导致毁败功名,倾覆社稷。
将垂拱而治,作如此理解,当然属智慧之列。但是,如果有人将垂拱而治,推向极端,主张:“君王应该无智无能,所谓‘不出门户,而天下治。’认为‘楚庄王好周游田猎,驰骋弋射,欢乐无遗,将国家劳苦忧愁之事,全托孙叔敖去日夜操劳,是楚国的幸运’。”这就把垂拱而治,绝对化了,导致对楚庄王的认识失于片面。本来垂拱而治,源于无为,而别有所为。一旦将其绝对化,就成了“无为终于一无所为”,那就没有智慧可言。
(源自《吕氏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