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移民的十年:两头都无根(图)

发表:2011-08-23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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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2001年为了配合三峡大坝的建设,他们从重庆巫山迁居佛山三水。今年刚好十周年,目前他们只是“基本融入”了当地社会,距离真正的融入还相差太远。他们觉得牺牲这一代为下一代人的发展做铺垫。


资料图

从巫山到三水移民十年

但要融入当地生活,不像改变口味那么简单。三水区移民办主任陈汉忠告诉记者,到目前为止,三峡移民只是“基本融入”了当地社会,距离真正的融入还相差太远。>>目前广东省各区的移民部门负责人会定期开会,除了反映移民现状、商讨对策外,还有一个重大议题是互通移民活动的信息,以防各地移民之间“串联”起来。

针对此次三水移民十周年,当地政府人士向记者表示,政府对聚餐的态度是“不主张,不反对”。但在乐平镇,一名移民村村主任告诉记者,该镇4个移民村向镇民政部门申请组织聚餐,均遭到反对。>>但邹厚斌却告诉记者,这一代移民的使命是“牺牲”,为下一代人的发展做铺垫。

事实上,不少移民和邹厚斌的观点类似,对本代人融入当地社会并不抱很大的希望。

在其他村得以举行的聚餐上,当地镇司法所、派出所都派人参加。相关人士告诉记者,其实他们是在监督,以防移民喝多了“出事”,又酿成“敏感事件”。

8月15日,佛山三水新岗村。村民把积累了好几年的村财1万多元全部用完。本村大厨光膀子上阵,做出20圆桌的肉、鱼、虾、鸡、甚至还有一道甲鱼汤。

他们在纪念移民的十年。2001年8月15日,为了配合三峡大坝的建设,他们——一共1202人,从重庆巫山迁居佛山三水,在这里的10个移民点安顿下来。

一晃十年。

移民们的重辣口味发生了最明显的变化,他们已经不习惯在菜里放太多辣椒,有些小孩甚至不敢吃辣。所以,在当天的宴席上,有重庆的麻辣口味,也有清淡的粤式炒菜。

但要融入当地生活,不像改变口味那么简单。三水区移民办主任陈汉忠告诉记者,到目前为止,三峡移民只是“基本融入”了当地社会,距离真正的融入还相差太远。

杨孝军是三水1202名移民中的一员,也是新岗村村主任。过去几年,他带领村里移民持续与政府博弈。纪念宴席上,他拿着啤酒逐桌敬酒,动情地说:“以后的日子一定要幸福。”但如何才能幸福,以及怎样让村民尽早撕去移民标签,他心里没底。

融入是个漫长过程,过去的十年才刚开始,杨孝军以及所有移民,还要再经过数个漫长的十年才能真正成为当地人。

两头无根的生活

杨孝军高高瘦瘦、精力充沛。十年前,他26岁,大专毕业后在重庆巫山县一家国营火电厂工作。

当初杨孝军可以不迁移这么远,而选择就地投靠。决定远移的原因很简单——希望到外面的世界闯荡,而广东应该有更多的创富机会。最后他说服了妻子。

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当初太冲动,妻子也后悔听信他的鼓动。一些移民在头两年反悔,伴随而来的是回迁的高潮。

记者调查发现,2004年之前,新岗村共回迁了8户。其中有3户是离异家庭,回迁是为再婚;其余几户是在当地找不到发展机会,回重庆投靠亲戚。

据陈汉忠介绍,截至2011年,三水共回流移民100多人,主要是头两年回去的老人和孩子。老人没法适应广东的生活,有些家庭在这边支付不了孩子的教育费。

杨孝军和多数人一样,想回迁,但回不去。

杨孝军在移民后只回过一趟巫山。在老家,房子已经被淹没,亲友们也大多移民别处,原来在那儿的社会关系都已被“连根拔起”。

在三水他是无根的,回巫山也同样无根。但在移民村,他好歹还有人均20平方米的安置房。

移民们在三水的生活遇到许多困难,最难过的是语言关。在惠州市博罗县蓝田镇,有一个移民买了一头牛,那牛听惯广东话,不理解新主人的重庆话,不能按新主人的指令干活。

杨孝军的义妹郭丹说,头些年,她去镇里的市场买菜,肉菜贩子用粤语报价,她假装能听懂,以免被骗。她每次都刻意不说话,不管贩子说多少钱,一律递上10元,等找钱。

她以为这样就能假装本地人。但当地人告诉记者,移民非常好辨认,他们买菜买肉总是买很多,拿回家储存着慢慢吃,但本地人每次只买一点,吃完下次再买。

时间久了,一些口齿伶俐的移民很快就学会简单的粤语。但像杨孝军这些年纪大一些的移民,对新语言不敏感,开口说粤语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在镇上,他只要一开口,就能被人认出是移民。

直到今天,由于本地人和移民之间的相互隔阂,致使双方交往稀少。

隔壁村的当地人张伟泉说,他只认识一个移民,交往也不多。而当地一名“摩的”司机说,他不想和这些移民交往,觉得他们很蛮,国家给这些移民发了这么多钱,他们还处处不满。

杨孝军也觉得,少数人把移民的形象搞砸了。一些移民稍有不满,就集体找政府闹事,给人留下移民蛮不讲理的印象。有些移民过惯了巫山的懒散生活,进厂打工后还总是迟到早退,后来,一些工厂一听说是移民就不要。

目前三水移民的年平均收入是6500-7000元,包括三峡工程每人600元/年补贴。移民的主要收入来源是进厂打工、出租房屋。

大约2004年时,杨孝军就在安置房上加盖了一层,自家搬到二楼住,一楼的3间房子租出去,每月能多收租金600元。这类租金收入在移民收入中占的比重不小,一些移民甚至把原来的安置房加盖到3层。

但2008年金融危机后,周边的工厂倒闭不少,一些移民随之失业。工人减少之后,房屋租户也少了,移民的租金收入也相应下降。

新岗村一天的生活也足够简单。早晨,男人们早起,开摩托车去工厂,傍晚才回家吃饭睡觉。女人主要留在家里看孩子,顺便做点计件工,大部分时候村里无比寂静。

村里的老头称移民村是“特别行政区”,除了进厂打工外,移民几乎只在村内活动,说重庆方言,吃重庆菜,和外界沟通不多,通婚更罕见。

到目前为止,移民大多是在重庆老乡里找对象。只有一个例外,移民廖开清娶了一个当地离异女子,他的新婚妻子告诉记者,愿意嫁给移民有两个原因:重庆男人较会疼女人,对妻子是否离异过也没那么在乎。

敏感的群体

杨孝军一来就被选为村主任,因为他大专学历是同代移民中最高的。一上任,他就感受到了来自移民和政府的双重压力。

移民们如果有不满,需要村主任去代表和政府谈判交涉。他们最关心的是土地。按移民政策,每个移民可分0.6亩耕地。一些移民村幸运地分到较好的地块,但新岗村没这么幸运,其所得是土地105亩,位于北江排涝区,底下是砂石,土层太浅。

杨孝军说,村里没有集体土地,村民分到的土地中,32亩鱼塘承包出去每年租金收入是2.4万元;73亩出租给人养牛蛙,年收入2.6万元;另一块地租给别人做汽修厂,三部分加起来全年集体收入6万元。扣除村里的提留后再均摊给村民,每人一年分不到100元。

在乐平镇的移民村新鹤村,村民许国权告诉记者,移民分得的土地在高压线正下方,很难出租出去。

移民希望能置换土地,但镇政府认为,当初有两块土地让移民选择,最终选了现在这块,并签了协议,无法再做变更。

移民希望村主任强硬,“把事情闹大”。杨孝军频繁和政府交涉,但最终两边都不好做人。

“我只是当移民和政府之间的传声筒,将两方的说法上传下达。但矛盾很尖锐,移民将我作为村主任的权力过分扩大化了,他们认为我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当了村主任3个月后,杨孝军主动辞职。

后来的两任村主任最终也没法带领移民解决土地等焦点问题。2008年年中,新岗村村民又一次将杨孝军选为村主任。

当了这么多年村主任,杨孝军感觉到,移民与外界接触的最大困境就在于,外界总认为他们是敏感群体。

2008年8月,移民汪立武被查出得了食道癌,汪所在工厂以这不是职业病为由,不愿替他支付医药费。汪一个人去交涉无果,杨孝军和其他10来个移民一起去交涉,厂方以为是来闹事的马上报了警。该工厂从此以后再不招移民了。

事实上,将移民以100多人/村的规模来安置,便是出于“维稳”考虑。此前,移民曾先是独家独户安插在本地人之中,例如杨孝军的表哥,就是单独一户被安置在肇庆高要。结果,移民很容易被欺负,导致回迁率很高。后来,政府又把上千移民安置在一个村里,例如肇庆市大旺移民村,结果移民很容易“闹起来”。现在这种折中的、小规模聚居的模式,既减少了回迁率,又便于政府管理。

十年之后,政府依然视移民为“敏感问题”。记者获悉,由于各地移民都将陆续迎来十周年,因此上级部门向各级政府及移民办下发通知,要求注意移民动态。

目前广东省各区的移民部门负责人会定期开会,除了反映移民现状、商讨对策外,还有一个重大议题是互通移民活动的信息,以防各地移民之间“串联”起来。

针对此次三水移民十周年,当地政府人士向记者表示,政府对聚餐的态度是“不主张,不反对”。但在乐平镇,一名移民村村主任告诉记者,该镇4个移民村向镇民政部门申请组织聚餐,均遭到反对。

在其他村得以举行的聚餐上,当地镇司法所、派出所都派人参加。相关人士告诉记者,其实他们是在监督,以防移民喝多了“出事”,又酿成“敏感事件”。

梦想在下一代

准备在移民后大干一番的杨孝军,最后还是只能在工厂打工,领取不超过3000元的月薪。

他曾经多次想要自己创业,但诸多创意设想都因缺少资金而夭折。

同村的张科权也苦于借贷无门。他坐在自己的杂货店前,叼着香烟等生意,牙齿被熏得黄黑。杂货店楼上,他经营了一个小网吧。

张科权告诉记者,他2005年左右想筹资养羊,但无论如何争取,都弄不到贷款。

事实上,移民村房屋的产权不完整,不能用来抵押贷款,没有一家银行敢在移民违约后没收移民的房子。政府更担心,移民如果把房子都赔了,也会带来敏感的社会问题。

三水移民办关注到了这个问题,多次向广东省移民办上交报告反映,并提出解决方案。但报告递交上去,从未有过回音。

乐平源潭村的移民邹厚斌算是个成功创业的例外,他先是在东莞与人合伙打拼,拥有资本之后回移民村创业,投建了一个花边厂。如今他的花边厂资产数百万,雇用了很多移民老乡。源潭村成为三水移民村中最富裕的。

但邹厚斌却告诉记者,这一代移民的使命是“牺牲”,为下一代人的发展做铺垫。

事实上,不少移民和邹厚斌的观点类似,对本代人融入当地社会并不抱很大的希望。

邹厚斌告诉记者,移民之所以无法融入当地社会,很重要的因素是自身心态有问题,“没有真正面对现实。移民要和当地人真正平等,是不可能的。”“别指望太多的政府扶持。”邹厚斌认为,移民必须通过这一代人的努力,让后代跳出移民村,“我们要给下一代建立社会平台,让他们有一个社会网。”

其中,最关键的是教育。邹厚斌把儿子送到东莞一所贵族学校就读。他毫不掩饰自己这样做的现实考量——为儿子创造好的交际环境,儿子现在的同学,将来都会变成宝贵的关系网络。

据介绍,目前三水移民中,共有50多人是大学生,其中30多人毕业后跳出移民村到了别的城市工作。在邹看来,这意味着摆脱了移民村,改变了命运。

杨孝军也非常重视儿子的教育,他把孩子送到三水最好的初中,一年学费就要1.5万元,另外还要支付一学期3880元服装费、住宿费;每月300元到450元的伙食费。再减去各种家庭开支,家庭收入一年剩不到1万。但这些花费在下一代的教育投资,杨孝军认为值得。“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孩子和本地人说着同样的话,有同样的习惯,人们不再觉得他是移民,大家都是三水人,这才是真的融合了。”一名移民说。

来源: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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