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99年6月的一个傍晚,雅典监狱中,一位年届七旬的老人就要被处决了。只见他衣衫褴褛,散发赤足,却面容镇定自若。打发走妻子、家属后,他与几个朋友侃侃而谈,似乎忘记了就要到来的处决。直到狱卒端了一杯毒汁进来,他才收住“话匣子”,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之后,他躺下来,微笑着对前来告别的朋友说,他曾吃过邻人的一只鸡,还没给钱,请替他偿还。说完,老人安详地闭上双眼,睡去了。这位老人就是大哲学家苏格拉底。
身为雅典的公民,据记载,苏格拉底最后被雅典法庭以”不信神“和”腐蚀雅典青年思想“之罪名,判处死刑。尽管他曾获得逃亡雅典的机会,但苏格拉底仍选择饮下毒堇汁而死,他认为,逃亡只会进一步破坏雅典法律的权威,同时担心他逃亡后,雅典将再没有好的导师可以教育人们了。
苏格拉底被处死前,朋友悲伤地说:我亲爱的苏格拉底,我是多么不希望你被如此不公正的处死啊!苏格拉底平静地说:朋友,难道你希望看到我被公正的处死吗?
苏格拉底在被自己同胞不公正地判处死刑时,仍大谈“遵道德、重公义、法律至宝、法制为贵”,认为人生价值莫过于此,真算得上自由精神洋溢了。
苏格拉底是英雄,他意识到道德理想的力量,并自觉、自愿去实现它,即使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他的死是个悲剧,悲剧在于冲突双方都有存在的理由,又不可调和。于是苏格拉底用自己的身躯,托负起这个伟大的冲突,托负起自由人格的责任与使命。对苏格拉底而言,他的事业就是他的精神,自觉、自愿、自律从而自由的精神,通过他得到了光大。苏格拉底热爱雅典城邦,他更不容许最神圣的理想有丝毫的被亵渎,因此他毅然选择死亡。
他并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他更注重自己的灵魂,他相信神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万事万物都是神有意识、有目的的巧妙安排。他没有背叛神,既然如此,死亡也就是神对他的召唤,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也许人们笑他,笑他天真,笑他顽固,执迷不悟,但是那些真正洞察了他内心世界的人,会为他的智慧与忠诚所折服:智慧,是他看到并一直紧紧关注着的众人所未曾察觉的一种美德;他所忠诚的,是他热爱的城邦,他一生所遵从的法律,他永恒不变的理想追求。
苏格拉底认为,法律同城邦一样,都来源于神,是神定的原则。法律最初体现为自然法,自然法也就是自然规律,它纯粹是一种神的意志或神有意的安排。后来城邦颁布的法律称为人定法。虽然人定法不像自然法那样具有普遍性,而具有易变性,但是,由于人定法来源于自然法,人们接受和服从人定法的指导就意味着人们接受和服从自然法的约束,也就是服从神的意志。一个城邦的理想状态必须是人人从内心守法的状态,这既是苏格拉底一生的理想和信仰,也是他最后慷慨以身殉法的内在动力。
苏格拉底认为,天上和地上各种事物的生存、发展和毁灭都是神安排的,神是世界的主宰。他反对研究自然界,认为那是亵渎神灵的。他提倡人们认识做人的道理,过有道德的生活。他把哲学定义为“爱智慧”。
他的一个重要观点是:自己知道自己无知。他结论说:“只有神才是智慧的,”他的答复是要指明,“人的智慧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或者全无价值的,神并不是在说苏格拉底,他仅仅是用我的名字作为说明,像是在说,人们啊,惟有像苏格拉底那样知道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是毫无价值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人。”他以自己的无知而自豪,并认为人人都应承认自己的无知。
苏格拉底把自己看作神赐给雅典人的一个礼物、一个使者,任务就是探求对人自己最有用的真理和智慧,引导人们认识:在这些于人至关重要的问题上,其实人是非常无知的,因此人们需要通过批判的研讨去寻求什么是”真正的正义和善“,以达到改造灵魂的目的。他把自己比作一只牛虻,是神赐给雅典的礼物。神把他赐给雅典的目的,是要用这只牛虻来刺激这个国家,因为雅典好像一匹骏马,但由于肥大懒惰变得迟钝昏睡了,所以很需要有一只牛虻紧紧地叮着它,随时随地责备它、劝说它,使它能从昏睡中惊醒而焕发出精神。苏格拉底把批评雅典看作神给他的神圣使命,这种使命感和由此而来的思考探索,便成为他生活与哲学实践的宗旨。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使许多人十分恼怒,要踩死这只牛虻,但神给自己的使命不可违,故冒死不辞。
苏格拉底主张了一个“新神”,道德之善、智慧之真的源泉:宇宙理性的神。这是苏格拉底的哲学追求—-真正的善—-的终极根据:人能有知识,是因为人得到了神的特别关爱,被赋予了神性的一部分,因而有了灵魂,有了爱智的心灵和理智。但是人应当明白,你所具有的那点灵魂同神的智慧是无法比拟的。所以这个新的理性神的观念和关于人当“自知无知”的教导,就成了激发和推动人追求真知与批判不真不善、伪真伪善的强大力量。
亚里士多德也认为最高的存在本体就是神,就是善,他的这个说法也来自苏格拉底。神的观念,一直是希腊哲学的起源地和归宿,而希腊哲学在其发展中也不断改变和净化了人们原先的神观念,两方面是彼此互动的。作为一位最具原创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从敬畏神中汲取了他变革哲学的智慧和力量,从而把自己看作神赐给雅典人的一个礼物,一只牛虻,一个肩负着神的使命助人从善爱智的使者。这是他对神的敬畏虔诚,也是他对人的热爱鞭策。只有联系到他的神观念,我们才能认识他所主张的“自知无知”命题的深刻含义。
苏格拉底之死是西方文化史上意义深远的事件,仿佛一则寓言,一个谜。他策划了自己的死亡方式,以一场浩大的审判,以法律正义的名义判处自己死刑,把自己生命的余烬,凝成一个死亡之谜,给后人留下了一道人文学科的“哥德巴赫猜想”。苏格拉底好像在为自己申辩,可是他又有意在死亡之中觅求真理,他的死仿佛是道德与法律的合谋。
苏格拉底被称为西方的孔子,因为他们都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时代并不是靠军事或政治的力量所成就的,而是透过理性,对人的生命作透彻的了解,从而引导出一种新的生活态度。雅典城并没有因为处死苏格拉底而重焕辉煌,也没有任何文字记载那些法官们在审判后的心路历程。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没办法面对和说服自己的良知了,他们的灵魂,将笼罩在那位老人孤独而顽强的身影下。苏格拉底去了,到他的神那里去了。“哪一条路更好,惟有神知道”。千年的步行者们越走越远,但是谁都无法从他们心中抹去这个虽然虚幻的名字――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是哲学的圣徒和殉道者,至今,没有哪位哲学家像他那样痴迷于过一种正义的生活。他把一个人的生命充分活了出来,从他一生的经历中,我们可以获得启发,体认人生总是会面临各种遭遇,会有得意失意,即使面对不义时,都要坦然接受。更重要的是,人活在世界上,要把关注的重点由外在转向内在。苏格拉底为希腊哲学注入了强心剂,激起了无比汹涌澎湃的浪涛,余波甚至绵延至今。
柏拉图的《申辩篇》描绘了一幅明晰的图画: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头脑高超而不介意于世俗的成败,相信自己是为一个神圣的声音或者命运之神所引导,并且深信:清明的思想,乃是正确生活的最重要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