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到报社来投诉并相信报社能为他们解决困难的人一样,农民陈显富的眼睛里闪着游移的光,这使得他整个人显得空空的,总让人感觉他的灵魂仿佛一只风筝那样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飘着。
半月前的一天,他那原本不富裕但还算太平的家突然发生巨大变故,他和妻子在田里忙活,丢下5岁的儿子在家玩。对于农家的孩子来说,这本是极平常的事,而且儿子从1岁到5岁,也都是这么一路玩过来的。但就在这一天,可怕的事发生了,5岁的儿子已开始爱看小人书了,这个爱好使陈显富夫妇兴奋快乐过,但今天却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悲伤,孩子点着煤油灯在床上看书,煤油灯倒了,浇了煤油的被子眨眼之间燃起熊熊大火,和蚊帐一道将小孩子包住,等火光和浓烟被田里的陈显富发现时,他那脆嫩可爱的儿子已变成了灶膛里的山芋。
从家里到乡卫生院,平常1小时的路程陈显富只花了18分钟,他的脸上流满泪,他的身上流满汗,他的手上沾满了他亲生儿子被火煎出来的油。
从乡卫生院转院到县医院用了一个半小时,县医院急诊室的医生们等财务室的通知用了二个小时,最后,在确切知道陈显富的老婆怀揣着的沾满谷屑和泥土的5000元人民币不是假钞之后,抢救行动开始。
对于一个三度烧伤创面达98%的病人来说,5000元的医药费等于是给河马嘴里喂了一颗花生米。钱很快用完了,医院财务人员开始催陈显富想办法,因为在此之前医院遇上类似的情况也不少,往往医完之后病人没钱给,一年下来要造成数十万的损失,因而,医院加强管理,将责任落实到人,财务人员和医护人员没一个敢自作主张。
陈显富于是又四处借钱,当他把平生懂得的不多的几句好话和笑脸赔尽之后,他又得到了4000元钱,这使得他的儿子的医疗又顺利地进行了一个星期。
一星期眨眼就过了,能卖的能借的办法都想绝了,有好心的医务人员告诉他,让他去找报社。于是他平生第一次踏进报社的大门。
按道理讲,报社对这类新闻是欢迎的,因为这又不是惹祸的负面报道,又可以表现一点点人文关怀,更重要的是可以吸引读者的同情,但无奈版面上换肾抽脊髓移植肝的求助事件太多了,因而,当陈显富的儿子那张烤鸭一样的图片发表出来时,反响平平,只有零星几个捐赠电话,报社为了使这个事不冷场,又自己拿出5000元钱,用红纸封了,在病房里组织一场捐赠仪式,让陈显富的老婆对着镜头哭了半小时……
之后,一切归于平静,陈显富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招了。看着5000多元钱像冰块放在烤箱里从大到小最终消失,陈显富感到恐慌和绝望,在失眠了两夜之后,他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抱着儿子回家。
有好心人发现病孩失踪,又给报社打电话。这事比求助更有新闻性,于是报社派记者追踪。当记者驱车追至陈显富家里时,他们见到了一脸愁容的陈显富夫妇,却没有发现他的儿子。
之后又一天,有人在城南加油站背后发现一具小孩的尸体,小孩全身烧伤,样子很恐怖。
全城电视广播和报纸又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到陈显富身上。公安局开始展开调查。一场“亲情与冷漠”的讨论在社会上展开,陈显富作为恶父的典型,频繁地出现在各个媒体上。
我曾经亲自参与过以陈显富为主角的一次谈话节目,这档节目是以让主人公在节目中流泪并惹得观众流泪为卖点的,那天陈显富显得很木讷,并没有如主持人和导播之愿流下眼泪,他只是很机械地说:那天,抱他去赶车,所有的人都说臭,不准我上,最后只有走路回家,可日头太毒,为了给孩子医病,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实在走不动了,就把孩子放在了加油站的后面……
节目制片人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说这小子说到这里都还不流一滴眼泪,真是太TMD了,待会给路费时,少给他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