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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國2024年4月7日訊】近期,廣西、湖南、上海等多地醫院接連傳出「規培生」自殺事件。其中,湖南省人民醫院25歲的曹麗萍,自揭不堪淪為「免費牛馬」而走上絕路。也由此,規培醫師的生存狀況走入人們視野。
《鳳凰週刊》報導,根據曹麗萍10多年好友李舒透露,湖南省人民醫院的規培生活讓曹麗萍極度疲憊。她曾連續加班42.5個小時,輪轉壓力散落在事無鉅細的瑣碎中,回報卻只有每天70多元的工資,請假更是艱難。好幾次,她在跟同學聊天中提到,帶教老師收治病人的病歷也要自己代勞。她想忍忍就過去,但又擔心,「再忍我要被搞死。」
從一個科室到另一個科室,曹麗萍結束不了無底洞式的加班輪轉,也無法從掌握「生殺大權」的帶教老師手下脫困,更難以對抗規培制度中的結構性困境。2月一個加班的夜晚,在醫師值班室的衛生間裡,25歲的曹麗萍把手術刀揮向了自己。
妹妹曹檸後來才知道,姊姊畢業論文已經提交通過。這意味著,如果一切順利,在曹麗萍生日的5月,她就會完成規培結業考試,有機會成為一名正式醫師。
但最終,她只留下一段遺言。千餘字的內容裡,出現了10次「加班」、9次「請了假」、6次「事情做不完」、4次「猝死」和3次「不能休息」。
曹麗萍,最後留給世界的話是:「明明一切都那麼那麼美好,可是我不想看見了。沒日沒夜的加班,既然早晚要猝死,那就讓我自己選擇方式吧。」
滿地血她留下絕望控訴
監控顯示當晚8點40分左右,曹麗萍穿著白大褂,提著一份外賣,走進了湖南省人民醫院神經內科的醫師值班休息室。當晚約10點,曹麗萍進入休息室廁所。次日零點30分左右,一名值班的規培生宋晨去了休息室廁所,看到一地血,曹麗萍躺在衛生間裡,皮膚發白。
警方在24日凌晨1點10分趕到現場。曹麗萍的家人,則是在2點37分接到自稱曹麗萍老師的電話,對方說,麗萍已經自殺,無生命體征。
妹妹曹檸和父母抵達殯儀館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左右。這一天本該是闔家團圓的元宵節。
就在事發23日晚11點59分,曹麗萍的QQ空間內,一段設置為「私密狀態」的遺言發出,言語間滿是疲憊、控訴和絕望:「我真的好累,想回去休息了。我以為熬過這幾天就好了,可是這就是個死循環。一句這個月科室缺人,所以我就活該要一個人做兩個人甚至三個人的事情嗎?即使是在猝死的邊緣,只要不死,就得像牛馬一樣幹活。機器也需要定期檢修的啊。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明明昨天就已經請了假,明明心臟已經快要跳出來了,明明咳嗽咳得胸痛,明明胸悶得內衣都不敢穿,可是還是有做不完的事情要做不能回去休息......」。
「世上本就沒有公平,怪我自己是不合格的牛馬,熬不下去了……再也不見了,這個世界。」
曹檸在姊姊留下的手機裡,還看到了她未曾跟家人講述過的生活:自2月1日輪轉到神經內科,曹麗萍每天都在上班,沒有間斷過。
黃曆新年假期還沒過完,她又開始輪軸轉。大年初六連續上班30多小時沒合眼,「直接上感冒了」。初七、初八加班繼續,初八熬夜寫病歷到零點左右,事情還是沒做完。初九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多趕到科室繼續工作,這一天,她中飯沒吃,一刻沒停。加班期間,她一直胸悶、心臟不舒服。
她兩次發消息給神經內科一名姓朱的總住院醫師,請求他下個月不要再給自己排主班,以及當晚非必要不收病人。
曹麗萍還曾和朱老師因排班不合理溝通過兩次,她提出:有的規培生接了新病人,第二天可以輪空一天,而過年一直上班、獨立收了5個新病人的自己,反而持續工作;排班沒有按照正確的順序;自己在週六獨立收病人、還沒有助班。
21日下午,她連續提出心臟不舒服,胸悶,急切想請假,只得到朱老師「打太極」式的答覆:「和上級說,和主任請假。」「還要看請幾天。」「超過3天好像需要教學辦審批吧。」「主要不確定你請時間長了要不要補輪科時間。」曹麗萍質疑,科室把學生當成機器,並提出自己沒有助班並不合理。
22號這天晚上,曹麗萍工作到晚上九點,睡在了科室。
頻頻頻加班一個人當兩人用
報導指出,規培生加班熬夜,甚至通宵是這裡的常態。和曹麗萍同期規培的王曉莉說,病人從入院到出院的一系列流程都要靠規培生完成,忙的話科室一天要收治十多個病人。
極限狀態下,一個月有七八個晚班出現王曉莉的排班表裡,她輪轉到外科時,連續工作過48個小時。「一刻都不得睡,人一直處於高度亢奮的狀態」。有時通宵夜班結束後也不能及時休息,上級等著你,病人等著你,病情變化了也等著你,「它不是說可以放一放的事情。」
一個月前,當曹麗萍在某科室輪轉時,在帶教老師的要求下,她曾負責過全科室一半病人的病歷。有一天晚班,她從下午5點寫到晚上11點才完成。
她當時向同學抱怨,「把我一個人當兩個人用。我又不是個奴隸,憑什麼呀?」
為了規培證「做免費牛馬」
但為了規培證,曹麗萍不得不忍耐。王曉莉理解她的處境,對醫學生來說,規培證相當於大學的畢業證和學位證,得不到這張證,就無法找工作,而通往規培證的道路上,帶教老師則擁有支配性權力。
對王曉莉和曹麗萍這屆規培生來說,2月是一個敏感的時間節點。還有3個月就要畢業了,他們需要準備5月的規培結業考試,論文答辯也即將開始,同時科室輪轉任務依然很重,任何一個環節沒做好,就不能正常就業。
對於規培生來說,高壓只是最顯性的困難,更折磨人的是,無休止的忙碌並不能帶來等量的價值感。
曾有一篇論文準確地描述了規培生在職業社會化過渡期的身份——處於邊緣狀態。他們既沒有主治及以上級別醫師的臨床自主性,也享受不了正式員工的待遇。
曹麗萍的遺書中,有這樣一句話,「我以為規培的主要目的是學習,是把知識和臨床結合,原來是給科室當免費的牛馬……」。
王曉莉多有同感。在湖南省人民醫院規培期間,她大多在做機械的複製黏貼工作,能學到什麼東西全靠老師的良心——如果帶教老師很忙,輪轉的三個月她就變成免費敲病歷、開醫囑的工具,偶爾遇到專業素質強、有教學意識的專家做帶教老師,她會幸運地學到一些東西,但那是極少數的情況,「80%的時間都是在做意義不大的雜活。」雜活,是指寫病歷和處理各種醫療文件。
北京三甲醫院臨床外科的規培生李琳,在社交媒體也分享過一名患者的醫療文書模板,囊括24個文件夾——入院記錄、病史確認單、病程記錄、手術資料、談話記錄、討論記錄、會診記錄、會診意見、教學查房、出院記錄、死亡記錄、出院健康處方、出院診斷證明書、其他文書、新冠病毒肺炎相關文書、測評表、臨床實驗等。數量多得驚人。
除此之外,科室人手不足,也是造成規培生壓力的根源之一。陳曉西曾和同事一起被分到12臺手術;規培生李琳也曾因為科室人手不夠連著加班8天。
李琳覺得規培生是醫院「食物鏈」中地位最底端的,所有找不到人做的、沒人做的,都可以讓研究生、規培生去做。
1天工資70元不夠點三餐溫飽
但李琳的夜班費只有50到100元,在北京連點三頓外賣都不夠。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廉價消耗品,「就算自殺也沒有人知道,也什麼都不會改變。很快又會有新的學生補上來。」
待遇低是規培生面臨的普遍困境。曹麗萍在遺書中提到湖南省人民醫院規培的收入是「一天七十幾的工資」。另一位湖南省兒童醫院的規培生告訴鳳凰週刊記者,他的月工資在1200到1500左右。
曹麗萍的離世,在規培生的內心世界引起小小震盪,王曉莉決定轉行。據她講述,早前發現曹麗萍遺體的幾個規培生「嚇壞了,有人哭了一晚上」,他們已經休假在家看心理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