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院子裡的梨花剛剛綻出花蕾,山外卻已經是花團錦簇了。而這一切,不過是幾座山的距離。
梅香安靜地坐在芬芳的杏花下,信手拈來的黃花在這淡然的畫面裡顯得格外醒目。
梅香的身影在我們的身後漸漸變小。走出很遠,回首時,她依然保持著這樣一個古典的姿勢。不知道這條孑然獨行的長路還有多遠才是盡頭。
愛情女主角
王梅香23歲河南省林州市臨淇鎮百泉村
愛情男主角
張雲強22歲河南省林州市臨淇鎮百泉村
二月的時候
「最美深山女教師」王梅香曾做客本報。轉眼兩個多月過去了,梅香過得怎樣?她又有著怎樣的美麗情事?4月6日,本報記者驅車前往林州,去探訪這位深山女教師的情感世界。
車窗外掠過滿眼的花。粉的桃花,白的杏花、梨花,還有漫山金燦燦的連翹花,一樹樹,一叢叢,潑辣辣地,在路邊,在岩畔,開得熱鬧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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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寂靜的山道上轉了一個又一個彎,終於停在了路的盡頭。我們對著右邊岩上的人家喊了聲「梅香」,一個藍衣女子就應聲走了出來。她清澈的笑容映著身後皎潔的梨花,恍若一幅淡淡的畫。
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梅香。
四個學生正在梨花樹下安靜地寫字。梅香搬來幾把小凳讓我們坐。她說弟媳剛在鎮上生了孩子,爸媽都去鎮上了,這幾天晚上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可梅香並不覺得孤單,因為每晚雲強都會打電話來。說起自己的愛人,梅香羞澀地笑了:「雲強雖然去了外地打工,離我遠了,可因為有了每晚的電話,我們都覺得心更近了,比剛結婚的時候還要親。」
18歲錯過的那個人
18歲的時候,梅香已經在百泉村石門小學教書兩年了,那時候她有11個學生。秋天的時候,臨淇鎮組織學區統考,監考的老師坐在一輛車上去各個學校。在車上,梅香認識了陳。
陳是百泉中心小學的老師,長得很英俊,那天正好跟梅香坐在一起。他說,你就是梅香吧?梅香很驚訝,你怎麼認識我?陳笑了,我一直聽人說咱學區最偏遠的石門小學有個王梅香老師,人可好看。現在一見面,才知道他們都錯了。梅香說,怎麼錯了?他認真地說,原來你比傳說中的更好看。梅香的臉刷地紅了。
考試完的當天,梅香就回到了石門小學。她沒想到,過了幾天,陳走了十幾里山路來看她了。他給她帶了幾本書,還有梅香愛吃的水果。那天倆人坐在學校門口的柿子樹下聊天,黃澄澄的柿子掛在快要落光了葉子的樹上,像一個個小燈籠,看起來那麼喜氣。
以後的幾個月,陳又來了幾次。倆人就像無話不談的朋友,梅香覺得很開心。梅香的爸媽不願意了,他們說,你還小,不跟人家談婚論嫁,別讓人家一直來找你。梅香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下次陳來找她的時候,她就說,你別來了,我爸媽不願意。
陳說,那你呢?你想不想跟我去我們那裡教書?梅香說,那怎麼行?這裡還有好幾個學生呢!陳沒說話走了,後來就不再來了。梅香的心裏有點空落落的。下雪的時候,她看著學校門口的那棵柿子樹,上面幾個沒落淨的柿子紅彤彤的,但梅香卻再也看不出秋天時的那股喜氣了。
只能對你說聲對不起
又是兩年過去了,梅香出落得愈發修長美麗。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況是梅香這樣的好姑娘。那幾年給梅香做媒的人很多,除了街坊鄰居,還有學區的校長。
學區校長介紹的小夥兒家在臨淇鎮,現在在太原的一家公司上班。校長帶男孩和他的姐姐到梅香學校來,那男孩對梅香也許是一見鍾情,聊了一會兒就問梅香,咱倆要是談了朋友,以後你會不會跟我一塊兒去太原?梅香不假思索地說不會。男孩頓時很尷尬,他覺得自己這樣的條件,梅香不應該回絕得這麼直接。
第二天他打電話來,問梅香為什麼不同意。梅香說不是你不好,是因為你條件太好了,你要求女朋友跟你一塊兒去太原上班,可我是走不開的,我不回絕你,等你喜歡上我了我再跟你說,那不是害你嗎?男孩不甘心地說,你就離不開那幾個學生?他們對你就那麼重要?如果你過段時間能來,我會等你的。
梅香說如果真有老師來了,我也想到外面去,但現在沒人願意來,我總不能看著幾個孩子沒學上吧?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留在這裡,我只能跟你說對不起了。
半個月亮爬上山
2005年夏天的時候,百泉村的老支書張福根來到梅香家,跟梅香父母說起了張雲強。老支書說雲強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模樣俊,人懂事,脾氣也好,跟梅香很合適呢。正直的老支書在村裡很有威信,他的話對梅香的父母起了很大作用。這樣說了幾次,梅香的父母說,那雲強回來了就見見吧。
梅香跟雲強是小學同學。在她的印象裡,雲強還是那個在路邊放火把人家柏樹燒死,最後被告到學校的調皮小子。梅香心裏有一種逆反心理,經過那幾次相親後,她更不喜歡別人安排的感情了。愛看書的她很嚮往書上那種浪漫的感情,她覺得那才是真的戀愛。
秋天,雲強從山西回來了。當年的調皮小子已經長成英俊壯實的小夥兒。坐在大家面前,靦腆的他就跟小學生一樣,偶爾眼光跟梅香的一碰,就慌慌地躲到一邊,臉就成了塊紅布。
梅香的父母對雲強很滿意,覺得他安靜、踏實,像個過日子的人。那天吃了晚飯,父母讓梅香送老支書和雲強出門。對面山上的月亮升起來了,彎彎的,就像屋檐下的鐮刀。梅香看著那彎月亮,忽然對自己疑惑了,她想這也是媒妁之言吧,可她對這個靦腆的男孩兒,怎麼就一點也不反感呢?
訂婚的那夜,梅香哭了
見面後的第三天,雲強回山西了。他給梅香打來了電話,梅香聽著話筒裡遙遠的聲音,忽然感覺很陌生。她說,以後你別往我家裡打電話了。雲強頓時啞了,他愣了一會兒,沒說話就挂了電話。
以後的日子,雲強還是忍不住會打電話來。梅香慢慢也習慣了他的「騷擾」,偶爾雲強因為忙了沒打電話,梅香竟有些不安,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牽掛雲強了。
後來雲強對梅香說,你不知道,有好幾次,我從工地跑到市裡打電話,號碼都撥完了,害怕你說我,又按斷了電話,那段日子,我真是既想你,又怕你。
2005年冬天,雲強家提出要訂婚。梅香忽然很不安,她覺得倆人才剛剛開始,自己還沒有好好談一場戀愛呢,怎麼就突然要成為人家的媳婦了?老支書和雲強的家人上門說日子,選在了臘月初八。初六那天山裡下起好大的雪,梅香想,他們該不會來了吧?沒想到初八雲強家的人還是挑著禮物進門了。那天晚上,梅香偷偷哭了一場,她自己也說不清為啥要哭。她只是覺得,書上說的跟這現實的日子太不一樣了。
梅香給雲強打電話,她說咱倆斷了吧。雲強一下子就蒙了,他說怎麼了?你咋忽然說出這種話?梅香沒吭聲就挂了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院外有人敲門。梅香打開門就看見了雲強。鬍子拉碴的他看上去憔悴極了,就因為梅香的那句話,他坐著火車連夜趕回來了。他說,我路上一夜都睡不著,淨在想你說過的話。我就是想跟你說,不管咋地,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結了婚我也不會限制你,你想教書,想住在娘家,我都會同意的。
雲強把帶給梅香的水果放下,就和梅香父親一起去地裡幹活了。梅香站在院裡,看著雲強和爸爸的背影,心忽然軟了。她想雲強在離家那麼遠的城市裡打工,在高高的架子上一站就是一天,多危險多辛苦,自己不僅不心疼他,還整天讓他擔心,真是不懂事啊!
第一次到大城市,梅香和愛人都感覺很新奇
四個孩子,一個小院,這就是梅香的世界。她說等四個孩子有了著落,也想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強扭的瓜也很甜
梅香想為雲強做幾雙鞋墊。她打好褙子,照雲強的鞋樣剪好大小。買來五色的絲線,一針一線地在白色的褙子上繡牡丹花、梅花,繡鴛鴦、喜鵲,繡上相親相愛、白頭到老的字樣。白天梅香要給孩子們上課,只能在晚上繡。昏黃的燈光下,一不小心針扎到指頭上,血珠就冒了出來。那幾天,因為經常被針紮著,梅香的手疼得連東西都不敢拿。
這樣忙了幾個月,梅香終於繡成了16雙鞋墊。她託人給雲強捎了過去,她覺得,這樣的鞋墊墊在雲強腳下,一定能保佑他平安,也能讓他們倆人的心貼得更緊。
2006年12月14日,雲強終於把梅香娶到了家。他們只照了一套400元的婚紗照。雲強要給梅香買金戒指,梅香執意不讓。她說,我知道咱家的情況,等以後條件好了再買吧。
梅香和雲強在一起了。她這時才覺得,雲強真疼人,真細心。冬天他從不讓梅香洗衣服,因為水太冷,衣服都是雲強洗。梅香從不化妝,但山裡的風大,梅香的臉都皴了,雲強不吭聲跑到鎮上,給梅香買了一瓶28元的潤膚露,那是梅香長這麼大用過的最好的化妝品了。
春節的時候,梅香感冒了。雲強天天守著梅香,監督她按時吃藥。雲強還買回一個吹風機,他說洗完趕緊把頭髮吹乾,就不會再感冒了。梅香聽婆婆說,往年這時候,雲強都跟朋友在鎮上玩。她突然明白雲強心裏有多在乎自己了。
過完正月十五,雲強要去河北打工。臨走的晚上,倆人在村口散步。圓圓的月亮掛在天上,把遠近的山路都照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不是月亮的緣故,平時很內向的雲強忽然對梅香說,你相信不相信,跟你,我是第一次談戀愛。梅香說,我才不信。雲強說,以前也有女孩子追我,可她們塗脂抹粉的,我一點也不喜歡。第一次見你,你自自然然的,就像咱這山上的野花,又樸素,又乾淨,我覺得真好看,那時候我就認定了你是我要找的。梅香說,可現在,我住在娘家,你住在你家,十天半月才見次面,這對你太不公平了。雲強說,有啥不公平的?結婚時我就答應過你,讓你待在山裡教書。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多掙點錢,蓋幢新房子,讓你每天都開開心心。不管在哪兒,只要我一想到你,想起你是我媳婦,我就覺得心裏可舒坦。
記者手記
到梅香家的時候,正是中午。她出現在梨花院落的那一刻,兩句古詩突然湧出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梅香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女子,她的美沉靜柔和,有著一種不為物慾沾染的清澈。梅香的故事很平淡,也很簡單。那些瑣碎的細節,就像風來時落下的花瓣,輕盈而安靜。
梅香說,我從來也沒說過寧願一輩子不結婚也要留在深山裡的話。我只是捨不得這幾個孩子,不想讓他們沒學上。如果有了新來的老師,我也想跟雲強到山外去。
梅香說訂婚那麼久,一直快到結婚的時候,我跟雲強還沒有拉過手。雲強說我倆就跟古代人一樣,都快男女授受不親了。說這話的時候,梅香笑了,她乾淨的笑容,像極了《邊城》裡的翠翠。
清水一樣的山村女子,卻也有著浪漫美好的心思。梅香是喜歡看書的,在她單純的心裏,不喜歡別人安排的感情,她喜歡的是浪漫的兩情相悅,所以在定親的那天晚上,梅香哭了。
可梅香又是善良的,當她看到雲強為了她一夜奔波、憔悴不堪的時候,當她知道雲強為了給自己打個電話要走三四里路去找公用電話的時候,她敏感的心忽然醒了。她買來絲線,把自己少女的情思一針一線密密麻麻地繡到了那16雙鞋墊裡。
山村女子的愛情,原來就是這樣,簡單、疏落,卻又繁密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