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年 2 月以來法國的第五次全國性大示威,工會說有二百萬人參加。它由各種左派政黨發動,籌備會議是在巴黎的共產黨總部進行的。《紐約時報》說,這場示威中,有 18 %鐵路工人罷工, 15 %飛機停飛,23 %機場員工不上班;法國74 所大學,只有24 所開課;北部城市Lille 的示威者多達百萬。
為什麼一向高唱"自由、平等、博愛"的法蘭西,會出現這樣的火爆局面?導火索是國會剛通過的《首次就業法》,根據該法, 26歲以下首次就業的年輕人,有兩年試用期,如表現不好,公司有權解雇。這下惹火了吃慣"大鍋飯"的法國人,因而發動大示威,要求取消該法。
希拉克總統已表示將修改該法。但事實上,即使廢除這項法案,類似這種騷亂也不會完全消失,因"火山噴發"的底座有深層的經濟、歷史和文化因素的岩漿:
首先是高福利、高稅收的社會主義經濟政策,導致法國經濟滯緩,去年的經濟增長率才 1.4 %,失業率一直在10 %左右。和英美兩國比較更可看出法國情況有多嚴重:美國去年經濟增長3 .3 %,前年4 .4 %,過去十年平均3 %以上;而失業率則一路下降,今年2 月降至4 .8 %的歷史低位,聯儲會官員表示,美國可能已接近"充分就業"。英國的失業率近年雖有上升,但目前才 5 %(前年曾降至3. 9 %)。而法國是典型的福利社會主義國家,資產國有化比例居七大工業國之首;國營程度越高,越無效率,因公有制已成為失敗的同義詞。經歷共產國家的人,對這點可能感受更深。
法國的各種稅加起來,最高稅率達 64 %。經濟如此不景氣,偏偏福利又是世界聞名,法國人的付薪假期長達近50 天(一年有幾個50 天?),遭解雇可獲60 %工資,甚至長達五年。那些巴黎街頭示威的年輕人,高喊"要工作,要度假"。連工作還沒有,就要求"度假",可真是法國式的"浪漫幽默"。
而法國又把每週工時減至35 小時,等於企業每週減少4 小時產值,使法國公司更難有競爭力。法國企業家抱怨說,"全球企業賽跑,我們法國穿著脫鞋,這沒個贏。"
希拉克政府通過《首次就業法》,是想鼓勵企業多僱用年輕人,因法國26 歲以下青年的失業率高達20 %。但在沒有這個法案之前,有多少公司敢僱用年輕人呢?因為不管幹得好壞,就永遠不可解雇。可法國人連個"試用期"也不允許,他們要的是比毛時代中國人更保險的"鐵飯碗"。
連這麼一點改革都無法進行,法國經濟怎麼可能像英美這樣走哈耶克的自由之路?經濟不好,自然怨聲載道。西諺說,"飢餓伴隨怒不可遏"( hunger and anger in the same boat )。
其次,它和法國的獨特歷史有關。今天人們探討共產邪惡的發生,其實,所有近代的暴力,都可從法國大革命那裡找到源頭。從電視上看到巴黎年輕人砸路牌,燒車輛,男的對著電視鏡頭做性動作,女的瘋瘋癲癲擺舞步,更有隨便把人按倒,圍著用腳踢的暴力場面,從中可以想像當年法國大革命的瘋狂和血腥。今天的巴黎街頭,仍是同樣的 mentality (心理狀態) ,這時如果有個薩特和羅伯斯庇爾,煽起一場革命不是沒有可能。
法國從攻打巴士底獄的暴民革命,到拿破崙的武力征伐,建立帝國,再到共產主義雛型的巴黎公社,一路充斥反秩序、反傳統,反法治的革命瘋頭。在這種 "瘋狂"中,人性最原始、醜陋、殘忍的一面,充分大爆發。法國首創流行的斷頭臺,是醫生發明的。狄更斯的名著《雙城記》中那個兇惡的暴民老太婆更是鮮明的象徵。這種暴民政治,甚至比任何專制都可怕。就像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一樣,是最無法無天的殘酷時代(可今天還有人歌頌有個人民文革,是前造反派們要肯定自己的歷史吧?)
第三,它還和法國的文化有關。《紐約時報》記者波恩斯坦( Nina Bernstein )曾撰文比較法德兩國的不同氣質,說法國是"娘娘腔"( Sissy ),太女氣,而德國太男性,像惡漢(He-Men )。撰寫過外交戰略著作的美國學者米德(Walter Mead )則把法國氣質定為"貓",而把美英德定為"狗"。
這種模擬也不無道理,這從法德向世界出口的名牌就可看出:德國出口鋼鐵,厚重結實的奔馳車、BMW 等很男性化的東西,而法國的名牌,則多和女性有關,什麼法國香水、巴黎時尚服裝、法國紅酒,還有巴黎大餐等。連法國大革命時那個著名的招牌畫,上面也是一個裸露上身的女人( Marianne)手揮三色旗,而不是英美萬寶路香菸廣告上那種男子漢。
在好萊塢的電影語言中,英美是理性和俠骨柔情集一身的gentlemen (紳士、君子);德國多是鋼盔、皮靴,充滿征服欲的惡漢;法國就只讓人想到浪漫和風情萬種。以至有人刻薄地說,法國除了艾菲爾鐵塔,找不到硬的東西。在巴黎鬧事的人中,可以看到不少男人,留著女式長發,或扎個馬尾巴,從後面看,根本分不出男女,好像都是 Marianne 。美國電影批評家哈斯克爾(Molly Haskell )則認為,法國"是個勾魂兒的壞女人,要把整個歐洲從我們這邊誘惑走。其它的也許是好男人,只是被這個陰險的壞女人帶歪了。"
法國的這種女氣,導致她不時地神經質,情緒化,感情用事,甚至歇斯底里。從法國大革命,到六八年薩特領著學生在巴黎造反(要學習中國紅衛兵),以至今天那些鬧事的瘋癲大學生,都讓人感到那種神經質。當年八十多歲高齡的托爾斯泰硬是離家出走,最後死在一個小車站,不是怕沙皇,也不是預感的共產主義,而是逃避他那神經質的妻子索尼婭。連寫出《安娜.卡列尼娜》、洞悉男女心理的偉大文豪,也無法應付"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神經質女人(在托翁家裡,只有戰爭,沒有和平),可想而知,這個世界有個國家神經質,該多可怕!真正的法國男人,不知道往哪逃?
最後一個原因,也是最根本的,就是法國越來越世俗化,拒絕上帝,排斥基督文明;所以才會沈迷於物質主義,個人不對自己負責,好逸惡勞,都想吃福利,吃政府(政府只好高稅收),吃勤勞致富的人。據蓋洛普民調,在法國等歐洲國家,每月至少去一次教堂的人不到 10 %。一半以上的法國人說"上帝"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而在美國, 91%的人相信有上帝, 82 %的人說,上帝對於他們來說"非常重要"。韋伯在《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中早就論述了,正是基督信仰和倫理道德,使美國人更加勤奮、努力,包括自立、自強,推動著美國資本主義的蓬勃發展。
法國的現狀,其現任總理德維爾潘最有代表性,他崇拜的不是耶穌,而是拿破崙。在當外長時,這位浪漫詩人的辦公室裡挂的不是法國偉大的人道主義作家雨果的像,而是拿破崙大帝的畫像。他對《紐約時報》說,"沒有一天它不在提醒我,拓展這種法國的雄心。"
在法國神經質的女氣中,加上拿破崙的征服欲,已經夠令人恐怖了;再加上疏遠和拒絕耶穌,那麼法國人心裏只能是醞釀更多的不安、怨恨和暴怒的岩漿,世界就等著看它的下一次"噴發"吧……
2006 年4 月6 日於紐約
──《觀察》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