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杉率團拜會 林懷民單刀直入
《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這次的演出,不是展臂伸腰,不再身段柔美,而是一改幽幽隱隱、深渺邃遠的舞蹈意境,單刀直入,揮出赤裸裸的、重重的一拳,雷霆萬鈞,給與《聯合報》當頭棒喝。一名陪同王文杉前往《雲門舞集》辦公室拜訪林懷民的《聯合報》員工形容當時的氣氛:『和王社長見面握手談到五分鐘,眼看氣氛正好,像大動作登場的舞者,林懷民忽然使出了這樣一記如雷電般的起手式,把大家原本還掛在臉上的笑意就這樣凝結住了,靜靜的聽他接下來怎麼說。』『往後的一百分鐘裡,林懷民把他的語言像舞蹈般自由揮灑,直接清楚。但是每個重點都拿捏得毫不含糊。話中有理,眼中有情,口氣雖重,卻讓每個聽話的人都能體會他的善意,……。』
王文杉率領採訪團隊拜訪林懷民,林懷民不顧『來者是客』的禮儀,直言不諱,坦誠率真,卻對《聯合報》充滿期許。被《聯合報》員工匿稱為『小王子』的王文杉,不一定同意林懷民的看法。但在一百多分鐘的訪談中,只有聽的份,少有插嘴的餘地。
政大新聞系畢業的林懷民,長期觀察《聯合報》的編輯政策和言論方針,似有無限感觸,心中憋得慌,難得有此機會,一吐為快。他開門見山地指出:『我對《聯合報》是有期待的,我當然希望《聯合報》要賺錢。但是我也希望《聯合報》不要那麼的藍;《聯合報》現在已經捲入整個政治鬥爭裡;印象裡,幾時看過《聯合報》說過政府一件事情是好的。我們知道這個立場,但要弄到像政黨的宣傳報……(王文杉趕緊插嘴:那,聯合報絕不承認)可是,對不起,絕對的是這樣的顏色,比《中央日報》還嚴重。』『報紙對於國內政治,還有影劇人物,需要那麼鉅細靡遺嗎?這變成報紙全部的function(功能),其他的都被蓋過去。我們不需要那麼多的政治新聞,我們只需要重要的。』
政治人物是演員 報紙也攪進去
林懷民又回到《聯合報》的話題。他說:『以《聯合報》來講,一件事發生,社論講,下面的方塊(指『黑白集』)跟著講,還沒有讀就知道了,除非你認定你的讀者就是這些,你也不準備讓讀者有更大的視野,大家繼續攪進漩渦。基本上,民眾對這些事都蠻厭惡,我覺得要再努力客觀一點,因為政治人物已迷糊了,他們是演員,報紙也跟著這樣,全臺灣就這樣攪進去了,這是最嚴重的。』
《聯合報》應該做全臺灣人的報紙,應該客觀一點,政治新聞的份量不必那麼多。比方出了一個新聞,整個二版都在講一樣的事情,只不過是不同記者馬上的Comment(註釋、批評);如果你當做一個藍色的機關報的話,大快人心,像俱樂部一樣就算了,但需要這樣的篇幅嗎?這不是新聞嘛,一路從頭版一直延伸到三、四版,一個tone(基調)這樣下去,我不必看就知道立場,久了,也不需要看。到真需要有作為時,它也無法有作為了。』林懷民打開話題後,滔滔不絕:『我覺得可以有立場,但處理的手法上,不是這個樣子。我沒有為任何人講話,但一個報紙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而且非常嚴重。我覺得不太好。』
林懷民侃侃而談,王文杉一直扮演『傾聽者』的角色。難得有個解釋的機會,王文杉立即說:『謝謝你的意見,我們會做討論。你剛剛非常開門見山的講《聯合報》很藍,(其實)國民黨執政的時候,我們也是扮演同樣的監督角色。』
以前的堅持 現在全沒了
林懷民從《聯合報》偏藍談到影劇新聞篇幅太多、議題設定、國際新聞太少、文化版做得不錯,再講到代表論立場的社論。他說:『社論有時寫得好,有時不好,可是以前於衡(前聯合報採訪主任、副總編輯、主筆)那個時代,這些東西那裡是這樣玩的?真的是誰敲出來的,現在只有立場,其他統統不重要。一個是行銷立場,一個是政治立場,中間的質感跟講究都沒有了,沒有講究就沒有Cultivation(教育),怎麼玩都可以。每個人都很有frustrated(挫折感),知識份子全面的frustrated,那很恐慌,很嚴重。』
林懷民談興不減,轉到敏感的族群問題,炮火更加猛烈:《聯合報》以前看得到它的某些堅持,在更早的時候,它的政治堅持,我們覺得幾乎有點可愛,你懂我的意思嗎?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了。我坐計程車去買份《聯合報》,司機會大聲說:『你買《聯合報》!』《聯合報》一直在談族群融合,可是你的報紙沒有做到,你在參與族群的分裂,一面控訴別人,你卻沒有比別人好,你(把)石頭丟得比別人凶,因為你有武器。』他說:『你仍然可以有立場與堅持,但可用於某些議題上的堅持,而不是那樣地介入人的臧否;我絕對看不到游錫坤可以在這裡得到任何便宜,即使做得再好都沒有用,我覺得這是不好的。《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也有立場,但不是這樣做的。』
看不到政治以外的價值
林懷民更坦言報紙的價值。他先說聲:『對不起哦!』然後說:『我現在只看到《聯合報》在政治上的價值,我看不到其他的價值,所以對我來說,是一個沒有價值的報紙。你會說,「我有中國新聞、國際新聞」,但我覺得只像百貨公司。誠品書店裡有許多座位,我看得到它的價值,它不只是在賣書而已。』林懷民又指出:『政府政策不是不能批評。你可以兩邊取話,可以有平衡的方法,落筆不要那麼重,要談問題,然後加上學者看法,你只要把問題剖開來。另外重要的是,好的事情也要講,像婦女團體的紀惠容為什麼不放在頭版呢?我現在最喜歡看《壹週刊》,寫作是一流的,整個輪廓非常清楚。』(注一)
這是聯合報內部刊物《聯合系刊》辟設的『菁英對談』專欄,每月出版一次。《聯合報》每次選擇一個知名新聞人物,與王文杉對談,偏重報業經營,尤其聯合報的內容。前立委瀋富雄、陳文茜;學者李家同等,都是『菁英對談』人物。但他們對媒體及《聯合報》的批評,並未像林懷民一樣的直接與犀利。林懷民與王文杉的對談,被《聯合報》員工說是『勁爆』演出。
表現突出個案 寥寥可數
《聯合系刊》描述林懷民的談話『把聽眾(指王文杉率領的採訪團)嚇壞』、『臉上的笑意就這樣凝結住了』、『頸爆』,顯然王文杉和他的員工對林懷民這樣突如其來的指責無法適應,更無法接受。實際上,外界批評臺灣一些媒體是『中國人民日報臺灣版』、『統派報紙』、『立場一面倒向泛藍』……,難道聯合報負責人及員工聽若罔聞,不知警惕?王文杉不承認『像政黨的宣傳報』的批評,強調『國民黨執政的時候,我們也是扮演同樣的監督角色』;王文杉的話,顯露他不是太年輕、不夠瞭解《聯合報》的歷史,就是昧於良心、強詞奪理。每當提起監督角色,《聯合報》總會搬出當年強烈反對出版法、大膽報導『中壢』事件等,證明不是政府的傳聲筒;的確,這些事件曾經展《聯合報》的風骨。但畢竟屬於寥寥可數的個案,絕大多數的新聞與言論,特別是王惕吾擔任中國國民黨中常委時期,仍隨黨政大旗起舞,連《聯合報》員工都以『比《中央日報》還「中央」』自我調侃,李登輝繼蔣經國出任總統後,《聯合報》大肆反李,介入一九九O年的主流派與非主流派政爭,《聯合報》成為非主流派主要聚會場所,《聯合報》還以數十篇社論批李;這些事跡斑斑可考,『小王子』如果不經事,不妨問問報社的父執輩。再者,《聯合報》不僅把創報宗旨之一的『反共』忘得一乾二淨,還轉向『友共』,常在社論中歌頌中國、唱衰臺灣,並延燒到海外的《世界日報》。《聯合報》康定路時代的老將李勇,在《世界日報》創刊後,轉到美國服務。他不久前在《黃花崗雜誌》以『臺灣的親共潮和美國的弄潮兒』為題,撰文指出:『《世界日報》曾經被中國及其在美國的左傾分子形容為「國民黨的臺灣大本營」……他們(指中國及其海外爪牙)長期打電話到《世界日報》叫罵、騷擾,在社交場合碰見,則叫罵恐嚇不止,還驅趕《世界日報》的採訪記者;上述共產災難,《世界日報》嘗了將近十年(自一九七六年創刊時起算),後來才放緩;沒有想到,這樣一份「歷盡劫波」的報紙,此刻竟開始為共張目,變成中國若即若離的同路人……為共揚聲,為共辯護,甚至為它隱惡揚善、報善不報憂。』另一康定時代從《新生報》跳槽,後來出任《聯合報》駐美特派員的王景弘,在所屬《慣看秋月春風╴╴一個臺灣記者的回顧》一書中,『變色的報紙:紐約《世界日報》』的章節指出:『在一九八O年代初期,臺灣有人批評《聯合報》比《中央日報》還「中央」。 《世界日報》初創時,也「非常中央」,但到一九九O年代中期以後,《世界日報》表現得比國民黨《人民日報》還「中央」。有一年我看到《世界日報》以第一版頭條套紅刊載「江澤民向全球華人拜年」的「新聞」,我差一點要把桌子翻掉。這是什麼「新聞」?恐怕《人民日報》都不會這樣肉麻。《世界日報》奉蔣經國之命到美國對付中國統戰,蔣經國在日,對全球華人拜年的「新聞」,也沒有享受過第一版頭條的待遇。
(注二、注三)
從一生喝著《聯合報》奶水的退位員工,以至林懷民這位社會公正知名人士,他們的諤諤之言,能不讓王文杉等《聯合報》經營階層自我惕厲?
注一:取材自《聯合系刊》二月號,黃俊銘記錄整理。
注二:轉引自《南方快報》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中共滲透媒體及《世界日報》的變色。
注三:王景弘著,『慣看秋月春風--一個臺灣記者的回顧』,頁一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