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老劉面臨下崗,「這又是一趟時髦!」他衝我苦笑。
老劉的憤世嫉俗源於歷史的刻痕,他對毛主席有深厚的感情,由此我擔心「文化大革命」在中國民間仍有群眾基礎。雖然知識份子們為否定十年浩劫至今不遺餘力。
這次採訪是2000年6月30日下午在我家進行的,當時老劉通過熟人介紹,找我打聽自己適合干什幺「第二職業」?
老威:關於「文革」的歷史,現在出了很多種書,您怎幺看?
劉衛東:我根本沒看。書價太貴,買不起。即使買得起,也沒時間、沒心情去看。這幾年,我們廠大半職工都陸陸續續地下崗,每人每月拿兩百來塊錢。我在勞資科,沒下崗,但也一天不如一天。聽說某個私人老闆正在與廠裡談判,要廉價收購,剷平那片幾十年的老廠區,蓋商品房,說不定明天早上醒來,我也會接到通知:永遠下崗。根據土政策,像我這種78年進廠的老資格,能一次性地拿到3萬5到4萬。這點錢,我與老婆一點都不敢揮霍,得存起來給剛上高中的兒子,他一年讀書的費用就要1萬多。萬一考上大學……算了,不敢往下想,這輩子就這樣洗白了。49歲的人,在修理廠的崗位又是車工,要重新開始?太難了。
老威:是很難,但付出代價的又不是你一個人。
劉衛東:是啊,經歷過「文革」的這批人,現在大多數都上有老、下有小,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哪來讀書的閑情?80年代初,傷痕文學盛行,還要買雜誌看,以後,再也沒買過啥書,偶爾路過街邊的書報亭,就停下來順手翻翻,由於心裏沒想到買,也就不敢翻久了,怕遭人家白眼。我老婆倒慷慨,可都是買兒子瞎要的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改編成電視劇,實在沒啥看頭,連保爾都假得厲害,可兒子一吵,老婆就背著我給他買小說看。她說我們是夾縫里長大的,吃時代的虧,不能讓下一代也在縫裡扁著長。唉,一本老小說換個包裝,就幾十塊錢,老婆賣小百貨,這幾十塊就是她兩三天的利潤。
老威:您能給我談談「文革」中的經歷幺?
劉衛東:經歷太複雜了,不曉得從何說起。
老威:您是什幺時候參加紅衛兵組織的?
劉衛東:1966年夏天吧,具體的日子記不清了。
老威:當時四川有名的紅衛兵組織有川大八。二六,紅衛兵成都部隊;還有重慶反到底,重大八。一五,您屬於哪一派?
劉衛東:我參加的是二。四革命造反軍。您可能不曉得,因為這是個縣級造反組織,它的觀點與川大八。二六一致。
老威:好像書裡沒有記載。
劉衛東:書上記載的都是大地方,像北京、上海、廣州,一有響動,具有全國性的影響。成都也有影響,但屬於野史外傳。再往下,造反組織多如牛毛,就有點鬧農民起義的味道。不過二。四造反軍在當時名聲還算響的,我敢說,除了中江縣的保守組織繼光兵團(兵團司令為抗美援朝壯烈犧牲的英雄黃繼光的母親),就數鹽亭縣的二.四軍了。
老威:二。四軍有對立面幺?
劉衛東:東方紅兵團,這是個先保皇后造反的投機派別,後來被紅衛兵成都部隊收編。
老威:什幺叫「先保皇后造反」?
劉衛東:「文革」初期,學校裡剛有不安分的苗頭,劉鄧路線的工作組就進來了。工作組駐校,依靠的是黨團組織,對蠢蠢欲動、串連造反的老師和學生實行審查,其中也包括反右、四清等歷次運動中的專政對象。當時我16歲,也被審查,現在看起來都是雞毛蒜皮的事:不守紀律、頂撞師長、與家庭成分不好的女生劃不清界線等等。本來派工作組蹲點整風是我們黨從延安時期延續下來的一貫方式,非常靈驗,幾乎都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在中學生中也搞人人過關,就過分了。還有什幺「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誰要革命就跟著毛主席,不革命就滾***蛋!」就更過分,血統論,罵娘,大約就是從這兒開始的。
老威:據史料記載,中央派工作組進駐大、中學校,其本意還是平息亂子,恢復正常的教學秩序,因為從歷史與現實的經驗來看,社會動亂最初的導火索往往是學校。
劉衛東:在當時人們的意識裡,工作組就象徵著政治運動,一搞運動,專政的對象,牛鬼蛇神都紛紛出籠。今天咱倆是同志,說不定明天就「你死我活」,人民內部矛盾隨時可轉化為敵我矛盾。工作組是欽差大臣,想宰誰就宰,而根正苗紅的學生幹部也大大發揮作用,成天幫助這個幫助那個,其實就是沒事找事,挽個套讓你鑽。只要你向黨交心,吐露真言,刀把子就握在別人手裡。在五七年反右中,這叫陽謀,「引蛇出洞」,後來的大小運動,「引蛇出洞」就成模式了--反黨定時炸彈就這樣培養出來的。對此,大夥都心有餘悸。像我們這代人,營養不良,身體發育晚,可政治上卻成熟得早,父母經常用親身經歷的血的教訓來敲警鐘:這輩子只能一顆紅心,向黨靠攏,否則死路一條。
老威:工作組就是黨?
劉衛東:絕對是,幾十年一貫制,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嚥下去,所以蹲點審查(叫黨領導下的文化大革命)沒多久,學生中的壞頭頭一揪出來,學校就恢復上課了。學校間的「煽風點火」也中斷了,貼出的大字報也都是保皇觀點。這咋行?於是毛主席親自發動文化大革命。
老威:你贊成「文革」??
劉衛東:贊成就是開歷史倒車,這點常識我懂。但有人把「文革」的根源歸罪於個人崇拜,我覺得片面。我們為啥崇拜毛主席?因為他老人家這次站在工作組的對立面,他在《炮打司令部》中數落的「圍剿革命派,壓制不同意見,自以為得意,長資產階級威風,滅無產階級志氣」等快語,完全說到受排擠、壓制、甚至專政的學生們的心裏去了。既然有毛主席撐腰,就反他娘的。工作組、黨、團領導整人整成了官僚,就是這批基層官僚,一貫瞞上欺下,動不動就上綱上線,六一、二年,明明成片餓死人,還向上虛報成績,稱形勢一片大好。唉,你太小,不曉得那時人們對工作組,對官僚主義都憋著一肚子火,毛主席在發動「文革」前,到各地考察,可能也意識到黨的改造迫在眉睫。
文革一夜之間就滿山紅遍,工作組被攆跑,鬥爭的矛頭直指黨委,二。四革命造反軍領風氣之先,與之對立,過去圍著黨委轉的學生幹部也弄了個「東方紅兵團」,裝模作樣地造反。嘿,各單位都在成立組織,審查機關早癱瘓了,所以用不著登記、批准,只要聚幾個人,開個會,刻個章,把紅袖章一戴,扯一面紅旗上街,就登場了。鹽亭小小的一個縣,可能幾天就成立了上百組織。太熱鬧了,過節一樣。
老威:這幺多組織誰來管理?
劉衛東:沒人管理,縣委已經被攻佔了,書記縣長被捉拿。萬人鬥爭大會那天,鹽中的操場山呼海嘯,每個組織的紅旗都在招展。縣委一班人,文教局一班人,鹽中的白校長,還有幾十個地富反壞右、軍警憲特、牛鬼蛇神都戴高帽、挂黑牌,被押上審判臺,批鬥了一上午,下午又接著遊街。圍觀群眾呼口號,吐口水,扔石塊,打得走資派滿臉淌血,還有些娃娃用竹竿追著抽,大夥都瘋狂,把對毛主席的愛與對敵人的恨結合在一塊了。你想,縣長縣委書記,平常誰能見上一面?高高在上的父母官啊,但現在,有毛主席為群眾打氣,就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了。
老威:整人就這幺令你們興奮?
劉衛東:不僅興奮,而且高燒。這是歷次政治運動栽培出來的。不同的是,過去大家是在組織的監督下背靠背地揭發,當運動員,可現在卻倒過來,群起整過去運動大家的當權派,打死打傷不負責。就像在街上捉住小偷,不管丟沒丟東西,你都想上去施展拳腳。法不治眾,越狠越能逞英雄。我當時站在台上,負責揪鬥白校長,大家一呼口號,我就與另一個紅衛兵一起把那顆白髮蒼蒼的頭朝下按。白校長戴的高帽中,還加了鐵絲與鉛塊,帽檐都陷進頭皮了,我們還感覺不解恨。沒幾天,白校長就感覺受不了,整夜呻吟不止。有個半夜,他去解手,我守在廁所外,20多分鐘仍不見動靜,就進去查看,沒人。我慌了手腳,忙報告總部。大批人馬把茅坑攪了個底朝天,剛剛排除了自殺的可能,準備出通緝令時,有人報告,水井裡有情況。我們用帶鉤的扯水竿子鼓搗了個把鐘頭,沒結果。司令就派我下去「將功補過」。
我沿井壁下溜十多米,用手電筒筒一照,死人臉朝下泡在水中,我的毛根子汪地炸了,滿耳朵都是狗叫,我急忙把鐵鉤搭上那衣領,自己吼著先上。不料剛把死人吊到一半,衣領豁了。那東西轟地栽回去,像深水炸彈。我只好再次下井,拿繩胡亂繞了好多道,弄紮實了。白校長終於露面,渾身青一塊紫一塊,脖子勒著根褲帶。人家是幾代書香門第,就他背叛了家庭,在上大學時參加了地下黨。畢業後被指派回鄉,利用教書先生的職業作掩護為革命工作,解放後,他一直勤勤懇懇地當中學校長,埋頭教學,錯過了許多升遷機會。
這是一樁轟動一時的謎案,誰也說不清他是咋瞞過監管人員溜出廁所。況且上吊與投井,人只能選擇其中一種自殺方式。有人謀害?可當時的白校長已成過街老鼠,誰會去悄悄謀害他?
老威:白校長是在你的眼皮下失蹤的,公安局沒調查你?
劉衛東:我的確說不清。不過「文革」的大形勢這樣,我寫個材料,上面就定性為「畏罪自殺」。「文革」嘛,就是學生打老師,群眾打領導的運動。連小學生都動員起來,剃女老師的陰陽頭,所以某個單位的走資派一旦死了,就白死。某個區的中學校長原是農業專家,一年四季領導學生們半農半讀,把校園變成了花果山。被縣文教局評為走五。七道路的典型,年年都有參觀團上那兒去,不愧為世外桃園。不料「文革」一起,學生們摔了糞桶造反,把勤勞勇敢的走資派校長從果園揪出來,天天鬥,每個學生都上臺控訴。然後,紅衛兵頭頭就天天押著校長沿田埂跑步,不管颳風下雨出太陽,都喊著「一二三四」的軍訓口令,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年。終於有一天,校長一頭栽進稻田,就再也沒爬起來。走資派這幺快就見閻王,學生們感到遺憾,就把屍體支起來,開了個全校批判大會,再向上匯報。那時公安局從半癱瘓到全癱瘓,都是泥菩薩,誰為走資派立案調查,就是階級立場問題。那年月,大夥一有機會就發泄積怨,就連小娃娃也經常扛著紅纓槍,在街上攔著行人背《毛主席語錄》,一旦有誰背錯個把字,娃娃們就用槍頭戳著你,勒令再背十條,若再錯,就是對偉大領袖的感情立場問題,我在紅衛兵總部,經常處理被娃娃們押送來的罪人,記下單位,勒令寫檢查,如果抵賴,說不定還要吃耳光,挨皮帶,自己寫檢討張貼出去,最後才通知你單位的造反組織來領人。
老威:這種紅衛兵運動有點類似納粹排猶或斯大林的大清洗運動。
劉衛東:你有點危言聳聽,其實斗走資派到後來也沒勁了,人家啥罪都認,啥事都交待,很快就成了靠邊站的死老虎。倒是東方紅的勢力不小,保皇賣乖,兩頭都佔,還與二。四爭奪勝利果實。兩大派從文鬥到武鬥,最後升級到真槍真炮。不過東方紅在人民群眾中的名聲臭,最終還是「失道寡助」,被二。四從鹽亭縣境徹底清洗出去。
活人鬥垮了,紅衛兵就響應領袖號召,「破四舊,立四新」,把紅旗插向散佈封建迷信的廟宇,鹽亭雖是小縣,但大大小小的廟太多,刻在石頭上的菩薩更數不過來。廟好辦,幾鋼焊把泥胎搗了,或直接把佛頭敲下來,再亂砸一氣,這比抄家工作量大,但比抄家簡單,用不著登記反動書籍、信件、日記,作為被抄者的罪證。
刻在懸崖上的菩薩不好破,就從上面吊繩子拴人下去打,或用鑿子,或綁炸藥,弄完後,再刷上超級大標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最新鮮的是一所大廟裡的和尚也造反,揪鬥方丈和住持。紅衛兵派了幾十個戰士到場助陣。小和尚們扯下封建主義的袈裟,也弄了身軍裝穿上,可惜沒軍帽,光著腦殼,呲牙裂嘴,像山上的棒老二。他們拽下老和尚的念珠,掛上黑牌,挨個聲討老和尚不准他們革命,只准唸經學佛的罪行。一個小沙彌下山請了張毛主席像,要掛在大殿中,方丈更是不准,還說毛主席是俗人的神。小沙彌說到激憤處,竟挽起袖子扇了他師父一耳光,振臂高呼:「打倒劉少奇的孝子賢孫張和尚!劉尼姑是劉鄧路線的小老婆!消滅封建迷信釋迦牟尼!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老威:這叫造反?公報私仇嘛,亂七八糟。
劉衛東:我們還必須繃著臉,想笑,用咳嗽掩護過去就完了。
老威:革命已經發展得如此荒唐,您就沒懷疑過??
劉衛東:像我這種平民子弟,能在風口浪尖上這幺威風,連感激都來不及,林副統帥說:「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
老威:毛主席也沒說讓小和尚造老和尚的反。
劉衛東:造反是時代最強音,「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
老威:不愧是紅衛兵,「最高指示」張口就來。
劉衛東:我的青春、夢想、狂熱與浪漫,都與「文革」有關。不管您怎幺看,至少在「文革」初期的一到兩年裡,人民是享有充分的自由,甚至絕對的自由。不自由的,受壓的是走資派,是高幹子弟,是特權階層,他們平時高高在上,漠視民間的疾苦,今天,與以往任何政治運動都相反,世界翻過來,讓他們也嚐嚐專政的滋味。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八次接見上百萬的紅衛兵,這在世界共運史上都史無前例。我也在紅海洋裡,跟著大夥一起歡呼、流淚,我們喊:「毛主席萬歲!」毛主席揮著帽子,喊:「人民萬歲!」真是人民與領袖心靈相通的時代,我們整整歡呼了幾個小時,不停地跳,不停地揮紅寶書,要是在平常,早暈倒了,然而此時此刻,連身體最弱的女同學都一直興奮著,嗓子都喊啞了,冒煙了。過後,許多人好幾天說不出話來,真的,嗓子出不了一點聲。可多幸福,大家早晨起床,互相點頭,微笑,心有默契地繼續串連,像一群口含蜜糖的啞巴。也許,我們一生,就是為了那一天,那一刻而活著。
老威:現在還有聖徒的感覺幺?
劉衛東:我為啥要否定自己的過去?否定那段歷史?
老威:請別誤會。
劉衛東:我這輩子沒剩下什幺,除了「文革」,值得回憶的還有啥子?
老威:我理解,您繼續回憶,我在聽。
劉衛東:我參加大串連就兩個目的,一個是蒐集毛主席像章,一個是親眼見毛主席。我們組成一個紅衛兵長征隊,先到成都,住接待站,憑介紹信,免費吃住,還按人頭分發毛主席像章。為了多要像章,我們就虛報人數,多跑接待站,然後到成都劇場門外。那兒成天人山人海,既是觀點不同的造反派別的辯論陣地,又是交換毛主席像章的集貿市場,什幺樣式都有,我們在裡面泡了個把星期,開了眼界,結識了不少新戰友。因為串連的長征隊鋪天蓋地,各接待站招架不住,連電影院劇院的舞臺都騰出來了。那年頭,人民幣幾乎都作廢了,憑介紹信,完全能跑遍全國。
我們等了若干天上京列車,太擠,根本上不去。最後,只好約了大群新老戰友,一頓衝鋒,終於從車窗進去了。這哪是裝人的,純粹就是裝魚的罐頭,人人背貼背,連出氣都困難。但熬也要熬到北京!已經9月了,老是聽說毛主席最後一次接見紅衛兵,再晚就徹底沒希望。
火車跑跑停停,也沒個到站時間,像開著玩。每停一站,都要經受一次考驗,人肉是軟的,擠一擠,靠一靠,能多裝就盡量多裝。他媽我要是石頭就好了,佔了地盤就紋絲不動,沒彈性,擠不壞。盡量少喝水,因為廁所絕對上不了。女同志怎幺方便我不清楚,總之男同胞憋急了就掏傢伙對窗外掃射,還得事先招呼領座關窗,以免 「飛尿傷人」。有個娃娃臉的紅衛兵憋不住大便,鑽了半個鐘頭也到不了廁所,只好向靠窗的戰友一個接一個行軍禮,於是很多人道主義手臂托住他,讓他站上茶桌,把不爭氣的屁股塞出窗外,拉了一泡極丟臉的屎。大夥轟笑著,女戰士們忙把臉轉開。非常時期,都是革命戰友,誰也不會取笑誰。
也許您不相信,現在兩天的上京路,那時要走五六天。我一天一頓飯,憋屎憋尿,攏北京時,膀胱都出毛病了,脹得要命,可站在便槽老半天,就不出尿。經過一番掙扎,那兒像藏了根燒紅的針,出尿時滋滋地響,渾身都濕透了。
接見那天,我們半夜3點就起床,出發去天安門,但就這樣也晚了,四點多鐘,長安街兩頭就封住,根本進不去,我們繞道前門,聽從指揮,隨大流從紀念碑右側進入廣場,月兒高挂,與華燈輝映,一望無垠的綠軍裝與紅旗……我相信,在場的每個人都為能生在毛澤東時代而驕傲。
後來的情景我剛才講了。人是應該有種信仰的,信仰使人變得純潔,勇於獻身。
老威:所以有了規模空前的武鬥,兩派熱血戰士都為了信仰而拼得你死我活,有的父子、夫妻也因派性而反目,兵戎相見。
劉衛東:總比現在為了一點錢而拼得你死我活強。少女為了錢,可以去當三陪;貪官為了錢,不惜以身試法,用老百姓的社保基金去作私人交易;兒子為了錢,甚至可以勒死老母親。有信仰的亂跟沒信仰的亂是兩回事。兩派武鬥,部隊支左,全國開鍋了,誰平息得了?毛主席一聲號令,哪個敢不交槍?鹽亭是全川第一個成立革命委員會的縣,成立大會那天,縣城有83萬人馬,你想像得到一個總人口不足十萬的小城,能裝下這幺多人?可咋樣?就裝下了,生活照常運轉,因為有五湖四海的支持。我記得毛主席發表「在工人階級內部,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那陣,我們正在挖斷通往富驛的公路,埋地雷,以防東方紅借紅衛兵成都部隊的兵力捲土重來。但最高指示一下,我們馬上填平深坑,撤掉路障,放下了武器。
老威:據我所知,許多當年的造反派頭目都在利用各方面的老關係,做大生意,像川大八。二六政委江某某,工人造反兵團司令鄧某某,重慶反到底的鄒某某,重慶八一五的黃某某,當年都是省革委常委,受過江青的接見,即使坐牢也效忠四人幫。可出獄沒幾年,就徹底改頭換面,融入經濟大潮了。他們中生意做得最火的,要數紅成司令蔡某某,蓋了整幢大樓,據說是本市最高的建築物,還開了一所民辦大學。
劉衛東:他們發財跟我有啥相干?
老威:向您提供一點信息,僅此而已。老劉,您曉得作家張承志幺?
劉衛東:不曉得。
老威:聯動呢?
劉衛東:曉得,北京的貴族紅衛兵嘛。
老威:紅衛兵這個稱呼據說是張承志發明的。
劉衛東:你曉得的還不少,可惜有些勢利,眼皮朝上不朝下。說好紅衛兵最終的目標是傳播毛澤東思想,解放全人類,可這些風雲人物,發達了,連廣大落難的老紅衛兵兄弟也不來解放,我三四萬元了結一生,說慘也不慘。老紅衛兵都當知青去了,據說現在還有許多沒返城的,陷在農村,被社會遺忘了。前段時間的電視裡,還播了某個茶場的知青扎根至今的現狀,破屋爛衣狗食,比叫化子不如。他們最大的願望是回到故鄉,拿城市戶口,吃商品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