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買了我的第一台電腦。送電腦的工程師臨走時告訴我:「如果死機,你只要按下Alt加Ctrl加Del就行了。」他走後我開始挖地雷。我挖出很多顆地雷,然後試圖幹點別的。就在這時,屏幕變得漆黑,我按動滑鼠,敲打鍵盤,它還是黑的。
「死機了。」我非常高興,作為一個資深的電腦用戶,沒經歷過死機,是說不過去的,我早有準備,胸有成竹地按下「Del」,又按下「Ctrl」,接著是 「Alt」。電腦沒有反應。我又按著電腦工程師說的順序按了一遍,還是沒有反應。我研究了一會兒鍵盤,發現「Ctrl」鍵有兩個,「Alt」鍵也是這樣。接下來,我又在右邊的小鍵盤上找到了一個「Del」鍵。現在有六個可以按的鍵,我畫了一張表,把它們排列起來按。
我翻出電腦手冊,上面寫著「Alt+Ctrl+Del!」秘密就在這些加號上!我和妻子在電腦前,換著班兒按下那些鍵。在按到凌晨三點的時候,妻子發現小鍵盤上也有一個 「+」。我們只好從頭再來。到了早上,我把這八個鍵排列起來,計算了一下,得到一個很大的數字。「我想我們這個月是按不完它們了。」這時鄰居家的小孩來串門。他看到那台電腦的可悲狀況,走上前,隨手按了一下--就像任何別人和現在的我那樣按了一下,我的電腦就重新啟動了。
上面的文字是我的一個朋友寫的,將其引用過來,以佐證文人那種對電腦撒嬌的心態。
被屏幕保護嚇得驚叫
從十八年前我就開始接觸電腦了,那時我上高中,八十年代的電腦機型是蘋果Ⅱ,它的配置大概還比不過現今的商務通。那時也沒有「人性化設計」這種說法,你如果想走到它面前,必須要先進入一個像省軍區軍火庫一樣戒備森嚴的計算機教室,然後換上拖鞋,乖乖,那年頭的高中生可是十天半月都不洗一回腳的。於是我生命中與電腦的第一次接觸,就像牙洞中的食渣,除了能證明吃過什麼東西,就沒有一點兒用處。
我首次接觸到實戰狀態的電腦,是在供職報社的激光照排車間,操作的權利是沒有的。某次,我百無聊賴地坐在組版機前,過了一會兒,我們剛組好的版從電腦屏幕上突然消失,代之以一個連續運動的幾何圖案,嚇得我當場驚叫,差點連保衛科的幹部都要驚動。離我最近的人迅速把腦袋伸過來看了一眼,然後淡淡地告訴我,這叫屏幕保護程序。
娶回了一臺386
天可憐見,我結交的朋友中,這時陸續有人藉著改革的春風開始發財,我有一天到一位孫姓師兄那去蹭飯,見其公司角落裡擱置了許多棄而不用的電腦,就開始從讀過的文學作品中搜尋動人語句讚美他的創業艱難百戰多。孫師兄是學信息管理專業的,哪裡見過我嘴裡噴出的那些美麗辭藻?於是當場被我拍暈,指了指角落裡一臺灰塵最少的電腦,說就歸我了,並且還用他公司的「松花江」親自把我送回家。我終於知道西門慶把潘金蓮娶回家是什麼感覺了。
那是一臺 386,操作系統為MS-DOS,擁有一大一小兩個軟碟機而無光驅,主板有些鬆動,但用它來降伏我,已是絕對綽綽有餘了。我特意到超市買了去污劑,然後將這臺386上的污漬一一擦淨。用這臺386,我開始寫一些稿子,給雜誌社寄去,沒過多久,我收到了第一筆稿費,多達一百七十元。那一年是1996年,386 啊,感謝你給了我一個新飯碗,你是我的老戰友,你是我的勇氣,你是我的錢包。
我與黑格爾的蜜月
不滿是向上的車輪。有386時,我最渴望的是一臺能上網的電腦,等到能上網後,最大的渴望迅速變成能有一臺自己的電腦上網。等到錢包可以和夢想配合一下的時候,我瞄上了一個動人的身影:IBM的Aptiva系列,型號是2140-LV2,通身是無比性感的黑色,我名之曰「黑格爾」,有時也昵稱為「黑妹」。娶一臺回家彩禮花掉15000元。
當時我只覺得鳥槍換炮,實現了一次技術革命,卻並不知道,此時全世界都已進入奔Ⅱ到奔Ⅳ的技術爆炸時期,而我的黑格爾的CPU,才僅僅是個奔200。《頑主》中馬青念了一首詩:「我一生下來,就死了。」這是所有電腦愛好者的宿命。
我的朋友三七打開我的電腦看了沒一會兒,就對其嗤之以鼻,說這麼好的機器裝的才是win95,「格掉重裝98呀!」他用斬釘截鐵的口吻說,一邊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光碟,又去廁所撕下塊手紙擦拭了一下盤面,「我這是win98的第二個測試版,特穩定。」他說的這些我不懂,並且也想看看黑格爾的另一副嘴臉,就傻呵呵地坐在旁邊看他玩這種叫「格式化」的行為藝術。若干次重新啟動後,黑格爾的開機畫面變成了win98,我激動得有些哽咽。三七又掏出一張光碟,用比上次多一倍的紙來擦拭盤面,然後說:「還得給你裝顯卡、音效卡和Modem的驅動程序。」沒想到IBM是個很有操守的牌子,根本不認這些本地貨的驅動程序,所以原本聲情並茂的黑格爾變成了個啞巴,並且只是個256色。就這樣,黑格爾與我的蜜月還沒有開始就被三七給弄成了個殘疾。
但我也沒閑著,為黑格爾搭配了一堆零碎,如印表機、掃瞄器,以及一大堆軟體,我不得不得出結論:買了電腦,就等於挖了一個花錢的深坑讓自己往裡跳。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先把老婆支回娘家,再買足速凍餃子和餅乾,然後和朋友趴在黑格爾面前,為恢復它的聲音而幾天不下樓。「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30歲後的電腦流水賬
與黑格爾廝混沒兩年,又有了一臺筆記本電腦,被我簡稱為「手電筒」 --手提電腦之謂也。那時候我已經是個三十歲的男人了,剛剛在自己的生日酒會上喝得亂七八糟,所以對人生有了很達觀的認識,知道任何東西,只要被我這樣的人擁有,馬上就意味著已經過時。所以當我哪怕去超市買速凍餃子也要背著手電筒的時候,一方面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另一方面也清醒地預示到,這東西馬上就要變成一大俗物,惡臭滿大街。
在一個朋友的指引下,還進入了網上聊天室,又用上了QQ,開始在網上結交朋友,聊天。一日,與一女網友聊。她說了一句話,我想回答個「嗯」字,由於e鍵和w鍵挨著,誤將「en」敲成「wn」,結果出來個「溫暖」,直接顯示在屏幕上。嚇了我一跳,她也一跳。解釋清楚,半晌無言。臨別,我說「晚安」,她說「溫暖」。
日曆翻到2003年,黑格爾已經被淘汰,啟用的新電腦配置很高,光硬碟就三十個G,我曾經動用有限的數學知識算了一下,僅一個G的空間就能裝五億字,那已經是一個人好幾輩子都看不完的、寫不下的了。我們活一輩子,連電腦硬碟的一個角落都填不滿。我設想自己生命終點是這樣的:在離開這個世界的前夕,我將打開電腦,用長滿老人斑的顫抖的手按著滑鼠,點開一個個文件夾,進入一個個信箱,將自己寫的、來自別人的一個個文件刪除,再打開回收站,清空。
我靜靜地看著電腦,雙手刪文件
文件刪完了
我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