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二樓的一個男生,剛吃完飯,就聽到了一聲慘叫,接著是一聲悶響,他馬上去窗口,發現一個男生躺在樓下水泥過道靠左的泥地上,頭朝宿舍樓方向,頭右邊就是一個水泥蓋。
「剛開始他沒有動,過了一會兒,嘴巴有抽搐現象,手緊攥著,有微弱顫動。他試圖起身,在旁人的幫助下坐了起來,但馬上又再次倒下。他剛掉下時,就有人打手機報警。」這位目擊者這樣描述,「一直有旁人試圖去拉起他,但都被人阻止。從他落下到他再次躺下期間大約6-7分鐘時間,我向上探頭看,發現四五樓沒人探頭出來(我的寢室在他落地方的正上方),當時有人大叫是哪個寢室的,一直沒人回答。」「這時有人喊拿被子,過了一會兒有兩床被子丟了下來。又有人拿來了床板,眾人一起把他抬到了附近的一輛車上,被送走了。」
傷者在武漢陸軍總醫院搶救過程中發現,左胸肋骨斷裂,肺出血,左面盆骨骨折,於下午3時左右因救治無效身亡。經公安機關鑑定,屬高墜死亡,無外傷,排除他殺可能。
考研
墜樓者是生命科學學院藥學專業98級楊冀同學。他是貴州省六盤水人,今年參加了本校病毒學業碩士研究生考試。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楊冀之死和他所參加的這場考試有關。
據武大生命科學學院一位老師介紹,2002級研究生的錄取過程分初試和複試兩個環節。初試即考研筆試工,成績佔70%,複試即面試,成績佔30%。複試主要考查學生的綜合素質如思維和應變能力,包括英語口試、專業考試等。
今年報考病毒學某實驗室的學生中有12人(包括楊冀)過了320分的公費線,被列入候選研究生名單,但該專業只有6個公費名額。
據同時報考實驗室的一位學生說,該實驗室在4月20日進行了一輪選拔後,5名學生自行退出了此方向的公費指標競爭。
老師的說法是:因為考慮到報考人數偏多,公費名額有限,對複試中競爭力可能比較弱的學生,再給一次重新選擇報考人數不足、讀公費可能性比較大的專業方向的機會。
記者在這7名考生的資料中看到:有一名保送生、兩名98級病毒學本專業學生(以419分、396分排名第一和第三)、一名98級藥學專業並輔修工商管理的學生(380分),另有一名97級病毒學專業(7人中成績最低361分)的女生。
楊冀以418分的總成績,在12名上線考中名列第二,這通常被認為是一個比較安全的排名。據他的一名同學說,20日考試回來楊冀面帶喜色,後來很快就買了電腦和手機,充滿信心的樣子。
但過了兩三天,就看見他情緒有些低落,狀態很不好。
楊冀為什麼焦慮呢?
有同學說,楊冀後來幾天突然變得好像對26日的複試沒有把握,轉而多方聯繫其他的幾個導師。同學中的一個傳言是:入選的7人之中有一個分數低於楊冀的學生是「內定指標」。楊冀有沒有受這個傳言影響,背上了心理包袱,不得而知。但據其他同學說,楊和其他導師聯繫時那裡人都已經滿了,楊冀已經沒有什麼機會了。
有同學聽到,他在聯繫讀研時,曾被一個導師用比較激烈的言詞拒絕過。25日之前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太傻了。」
有熟悉知考研內情的同學說,考研結束後的面試和找導師,是很微妙的環節。諳熟人情的學生,往往在本科階段就利用各種機會接近有可能成為自己導師的老師並設法獲得其好感。帶研究生的老師往往身負教學科研多重任務,除了這種學生主動的接近,很少有機會瞭解學生。名義上,面試只佔總成績的30%,但在上線考生多的時候,這30%的自由裁量權幾乎意味著一切。
據楊冀的同學稱,楊性格比較內向、孤僻,平時很少與老師同學主動交往,更不懂先去結師門之誼。這大概是楊自覺「傻」的主要原因了。
有同學從楊冀那裡聽說,這學期楊做畢業論文的實驗室裡,有一個研究生在教授面前說過不利於他的話,認為他動手能力差,這可能是該教授不願意要他的原因之一。記者後來在武大BBS上看到該研究生強烈聲稱他和楊冀之間沒有利害衝突,他是負責手把手教他做科研實驗。他說楊冀在實驗室的一個多月裡,來得不是很勤。後來楊冀的實驗一直不是很順利,實驗失敗之後就以感冒為由開始請假。大約是出事前的半個星期,本實驗室的另外一位同學提取出了另一種蛋白,楊冀開始著急了,他也給楊冀提出了一些改進的方法。但是後來因為面試快開始了,楊冀不是很經常來(而實驗室其他即將要面試的同學都還堅持來實驗室)。記者設法聯繫上了那名參與錄取的老師,他說,複試的一個目的是要淘汰一些讀死書的學生。在正式複試前,誰都沒有權力確定要誰不要誰。複試小組一般不少於3個老師,最後還要通過生物技術室的核查。因為複試是在26日,在複試之前,他和其他老師都不可能對學生先有一個判斷,更不可能把這種信息透露給誰。
24日晚上,楊冀的父親和兒子通電話中感到了他的心態有些異常,便連夜趕赴武漢,結果遲來一步。
武大生科院的一位老師說,25日上午,楊找過院裡有關領導,老師覺得他的情緒不大對勁,讓同寢室同學多注意他一點。
沒想到中午意外就發生了。楊冀的一名同學說,他接了一個電話後,突然跑到對面寢室窗口跳樓(對面寢室沒有人,而且朝向正門)。桌上他的飯剛吃了一半,電腦開著。
當天,關於此事的消息傳到了很多高校的BBS,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和哀悼。死因像一個謎團,引起了很多猜測。
當晚,梅園5舍的同學冒著小雨,自發到楊冀去世的地點,點起了蠟燭悼念相處4年的同學。整棟樓當夜全部熄燈,表示哀悼。很多人還在窗台上點起了蠟燭,直到深夜。
正午一個生命的猝然逝去,在這些本來就心境複雜的畢業生中引起了大漩渦。
說法和看法
武漢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是武漢大學每年高考理工科尖子生最集中的地方。相對於其他院系來說,生科院的學生是很特別的一個群體。除了每年的全校藝術節,以大一新生為主體的生科院代表隊經常拿大獎外,其他豐富多彩的社團活動和課餘活動中很難看到生科院的同學當主角。這種現象的最令人相信的理由是--生命科學學院是全校學習最刻苦學院之一。從大一開始,學生學習量和學習壓力一直都很大。到了高年級,大部分同學開始了他們在出國或考研路上的長途跋涉。今年生科院大約150名畢業生中,30多名保送讀研,50多名準備出國,40多人考研,20多人就業。無論是出國、保送還是考研,成績基本上是衡量學生的主要標準。因此生科院內的學習競爭遠遠超出一般人的想像。此外,生科又是新型領域的基礎學科,高年級和研究生階段的學生還必須經常一連幾個小時呆在實驗室裡,才能夠用好不容易成功的實驗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這又要求生科的學生不但要有好的學習成績,還必須有很強的實踐能力和很好的心理素質。
今年的畢業生的壓力超過了以往。生科院98級許多同學放棄直研和考研的機會準備出國,但只有幾個人成功,據稱主要是因為美國方面增加了簽證的難度。而像生物這樣的基礎學科,本科生就業的難度很大。這樣,考研就成了背水一戰的主要方向。
像楊冀這樣的內向型的學生,書面考試是他的主要強項,也是他在生科院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的地方樹立自己的尊嚴的唯一資本。
但他沒有注意到的是,研究生的招生規則,正慢慢偏離了分數本位。來自國家教育部的消息說,2002年全國研究生招生考試的一大特點是首次將科研能力作為重要考核指標之一。例如,北京大學就要求參加2002年考研面試的考生根據自己的學科特點,提交一份在攻讀碩士期間的研究計畫,以便學校對其科研潛力和水平進行考核。根據校方規定,面試成績在錄取中所佔的比重將從10%至20%提高到10%至30%,甚至更多。
這顯然是大方向。一位留學海外的武大生科院校友說,國外的導師選學生的首要條件是學生的動手能力,就是說這個學生到了實驗室裡,能不能對他的研究有所幫助;其次才是學生的相關分數;導師收的人並不是考分最高的,而是對他的研究領域很熟悉的,有經驗的。
但導師的30%自由裁量權,能不能真正落實到科研能力和動手能力上,是一個問題。生命科學院一名學生就說,考研面試過程中不確定因素的存在,是各種傳言滿天飛的主要原因。
武大一位勇於揭露學術腐敗的教授,曾一度對現行研究生培養制度的形式主義進行過猛烈批判。他在接受採訪時說,如果重視實驗能力就應該通過一種客觀公正的標準,而不是僅憑人主觀的印象、情感和人際關係。而對人才的評判應該用制度的公開透明來建立一種穩定的信用,而不是靠人本身的道德和信用。「暢快的競爭需要平衡的底線,不能將一切在不言而喻和心照不宣中進行。」
他舉了一個例子說,有個女生考研第一年總分第一,外語比別人弱一點,不要;第二年,外語第一,總分比別人弱一點,還是不要。就是不要,到底要什麼?總有說不出來的理由。
新聞學院一教授認為,研究生錄取中師生「面對面」的溝通是非常必要的。現在師生之間的溝通越來越少,使師生關係比較疏遠。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現在的教育是無生命無個性的教育,批量生產相似的人才。不是交流互動的,而是程式化的。在錄取研究生這樣的事情上,老師應該全身心地投入,「報我的研究生比較多,我要花大量的時間,委婉地說服他們去轉報更適合他們的專業」,這時老師要充分考慮到自己的評價對學生的心理影響重大。」
(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本文中大部分採訪對象要求不透露他們的姓名和身份)。
■背景:升溫的考研熱和更加劇烈的考研競爭
歷年碩士研究生報名招生人數
年 報考人數(萬)招生人數(萬)
1994 11.2
1995 15.5 4.3
1996 20.4 4.6
1997 24.2 5.1
1998 27.4 5.8
1999 31.9 6.5
2000 39.2 8.5
2001 46 12.8
2002 62.4 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