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在這位作家眼裡,我也是個落魄海外的教書匠,所以我什麼也沒
有說。
不久後,我瞭解到這位作家遠非中國最傲慢的文化人。我在上海遇到
一位舊日文友,在飯桌上,他衝著我說了一通「號稱西方富國,其實
最小氣」等等的話。原來,他曾與一個洋人吃飯,結賬時對方提議「
AA制」平攤付賬!這在西方是按荷蘭方式分賬。這位舊日文友是在
飯桌上說的此話,我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麼? 我於是就主動伸手取
了賬單,可他照例來搶奪一番,我絕對不能鬆手,他就鬆了手。細想
一下,在西方餐館,除非事先說明何人請客,不然就自然「AA制」
。 記得在美國加州一家餐館,看到過一對中年男女,好像是舊情人
重逢,雙方眼裡激情如火恨不得熔成一體,但結賬時,卻做荷蘭人。
這種場面開始我也不習慣,後來卻習以為常,至少比中國人餐後必有
的推拿遊戲來得自然--你看到幾個人在搶付賬單就知道必是中國人
:小小喧騰後面,藏著人際關係之玄機。
反過來想一想,現在的中國知識人能嫌一般西方人小氣,這是好事。
至少說明許多中國人的確已經超越小康,超越當荷蘭人的水平,到了
大方的時代,為什麼不值得慶賀?我去過倫敦最成功的一家出版社女
社長的家,她丈夫是英國最重要的書業雜誌主編。應當說,他們家相
當不錯。但是與中國出版家比,就實在小氣。我在北京到過一位刊物
主編兼出版社副社長的家:180平方米,三廳四室三衛,相鄰兩套
房子打通,室內可以溜冰、開舞會,據說室內裝修是他個人掏的腰包
,其豪華程度類似五星級賓館,而前者的家卻像京劇舞臺。
還有一位有點名氣的批評家,每年可以應邀到西方開會的「國際學者
」,她重訪歐洲,向我評論說:「怎麼十年了,這個城市面貌沒有什
麼變化?」我愕然,沒有想過每個城市是否都應當日新月異。她又抱
怨歐洲各城市旅館之簡陋,說:「在香港,我會拒絕住!」我更悚然
,不知歐洲如何開罪了這位經常要來歐洲的大學者。她看到我的表情
,解釋說:「不是我挑剔,如果我在香港住這樣的旅館,沒有一個記
者會採訪我!」她的結論是:中國的發展速度值得驕傲,中國大城市
的消費水平已經超過歐洲,正在直追美國。
她的判斷我同意,她的驕傲我認為正當,她的預言我相信,卻不敢苟
同。正當歐洲許多城市開始「自行車化」,中國某些城市卻像一個狂
躁的汽車城。不用看大學教師宿舍區停滿的小車,只消看一下各種「
學術會議」餐桌上剩下的菜饈數量,看一眼那條吃了幾小筷就倒入泔
水桶的尺把長大魚,你就知道你身居當今的中國知識人中間,而決不
是身居在異國的歐美大學。
惟一需要忘記的,只是中國人均資源佔有量這個小小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