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那个在佘山仰望星空的隐士(图)

——从明代陈继儒的闲章谈起

作者:容亁 发表:2025-10-27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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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陈继儒闲章边款及印文:富贵家宜学宽,聪明人宜学厚(图片来源: 作者提供)

赏印论篆,是与秉烛夜读、煮茗论道相媲美的雅事。

我一直喜欢淘名人名家印章,小小印章承载的历史文化信息深不可测。一笔一划,一凿一痕,既见力度又能感知持印人的精神品格。见印如晤面,印文透心思,思接千载如流云游碧穹,万千气象妙不可言。

多年前,淘到明代“山中宰相”陈继儒的一枚闲章。这是一枚较壮硕的长方形青田石印章,底面4cmx4cm,高约5.8cm。由于年代久远,印石外壳氧化呈黑褐色,边缘有残损,打灯印身能透微光。印面阴刻两行古朴雅致汉篆:富贵家宜学宽,聪明人宜学厚。边款除了释文,还竖刻两行正楷:上林道友属正陈继儒顿首。

陈继儒(1558~1639年),字仲醇,号眉公、麋公,松江府(今上海)华亭人,活跃在明代末期。他是明清处世三大奇书之一《小窗幽记》的作者。(另两大奇书分别是洪应明的《菜根谭》,王永彬的《围炉夜话》)陈继儒堪称明代躺平姿势最优美的文人。他二十八岁考不上举人后,焚掉儒生衣冠,绝断科举路,跑到佘山结庐隐居,自修“六艺”,终成大器。是当时著名的隐士和艺坛杂家:写字绘画,品茶玩古,藏书刊印,着文访道,交游名流权贵,在隐与俗间找平衡点,居然活出自己的精彩,名满南北,追捧者众。

让陈继儒满怀敬意地“顿首”篆赠闲章的“上林道友”,何许人也?已难考证。经笔者多方查阅,广西南宁附近有一个上林县,湖泊峰岩,叠翠幽美,景致宜人,曾让陈继儒的忘年交、四百多年前的“背包客”徐霞客(1587~1641年)留连五十四天,写下了一万四千多字详尽的上林地质地貌游记,成为徐霞客停留时间最长落笔最多的一处地方。

一代游圣徐霞客自小立志“丈夫当朝碧海而慕苍梧”。在母亲的支持下徒步走四方。他的精神与毅力,让忘年交陈继儒钦佩不已。徐霞客曾五次上佘山,四次专程拜访陈继儒,陈继儒还应嘱为其母写寿文。首次会面,陈继儒从慕名来访的青年徐弘祖眉宇间察出烟霞之气,结合其行踪朝披霞出,晚戴霞归,遂为他改名霞客。由陈继儒始叫开的名字“徐霞客”,“闪瞎”了后来旅行者的眼睛,煌煌六十万字的《徐霞客游记》(撰写二百万字,遗失大部分)足足照亮中外旅行史的星空数百载,至今光芒未衰。由此可见,陈继儒称得上史上最牛的命名大师。徐霞客的原名“徐弘祖”倒是没几人记得了。但是,徐霞客是否自称“上林道友”,目前暂未查到相关记载。徐霞客虽与陈继儒、上林一地结缘非浅,但他游历上林,却是与陈继儒晤最后一面的两年之后的事,故不能贸然定论此印即是陈继儒赠予徐霞客的。但古人亦的确有冠地名为雅号称呼好友的例子。

上林,似乎是一个古代的热门词。秦汉代建有皇家园林上林苑,司马相如作《上林赋》;唐代设有官职“上林郎”,还有湖南隋代已存上林寺。上林,无疑寄讬着优雅、尊贵、离尘的意味,陈继儒为宦海中向往山林的同道人篆此印的成份更大,而且是一个令他非常尊敬的人,所以才频用谦恭之词“属正”“顿首”。陈继儒这个人,是志趣高雅的性情中人,总会做有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比如,焚烧儒冠,弃绝科举归山隐居。他自称“麋公”,不时喜欢骑一头麋鹿,酒葫芦挂在鹿角上,奔走峰林溪涧间。陈继儒本身就是一个学坛上“遍身是刀把把利”的牛人,对意气相投的人,他是喜出望外,常不顾辈分揽为至交,自降身份称弟。由他的《答徐霞客》回信中可见一斑,云:“弟好聚,兄好离;弟好近,兄好远;弟栖栖篱落,而兄徒步于豺嗥虎啸魑魅纵横之乡。”要知道,陈继儒比徐霞客年长二十九岁。

陈继儒为徐霞客的西南之旅提供了极大的帮助,不惜“以友引友”,事前备数封推荐函,寄达各地官员粉丝、朋友关照即将路过的徐霞客。比如,云南丽江府的土司木增,云南学者唐泰等,就遵照陈继儒的来信所嘱,尽地主之谊接待了远道而来的徐霞客,给予必要的便利和资助。陈继儒以真挚热忱之心支持徐霞客“用脚步丈量华夏大地”。对这个忘年交,陈继儒俨然是一种父亲对小儿远行的担忧心态。这份至纯质朴的文人交谊,至今如老酒溢香,时光的酒杯为此闪光。

印文中的警句:富贵家宜学宽,聪明人宜学厚。见于《小窗幽记卷一.集醒篇》。文句由原作者再度刻为闲章赠送好友,似是宣示原创版权。

印文中的话,无疑体现了处世的大智慧,提醒富贵者和聪明人:人居富贵后容易心高气傲,不够融洽随和,应该学会宽宏大量,不致因高傲偏狭而招人嫉恨以致获祸;天性聪明的人往往尖刻敏锐,容易言辞伤人,应当宽厚为怀,不应因刻薄而反被聪明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陈继儒若办班培训,真是妥妥的金牌“人生训导大师”。

在佘山“躺而不平”的陈继儒,到底是自带吸粉功能的人,以其博学、正直和有份量的人脉,让自己红了一把又一把,重量级粉丝遍及朝野:董其昌、徐阶、黄道周、王时敏、张岱、陆树声、王世贞、王锡爵、徐霞客……都与他交好。权贵好友多次向朝廷成功推荐他出来当官,他托病坚辞不就。重建东林书院的顾宪成也拉他出来讲学,同样不肯。以至后人诟病他“隐”得不真。讥他“翩翩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衙”。其实,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用“躺平”来宣示他对科举的反抗。不科举也能优,学而优不仕又如何?闲云野鹤自成一家呗。他甘为隐士,乐做艺术家,而不是酸腐无用、避世自怜的书生。出,能做宰相府中座上客,归,能梅妻鹤子,饮酒纵歌,向风而行吟。陈继儒数十载隐修,关注社稷忧患,便宜处也能发声悯恤民生,不觉已成自带光芒的人,他哪里用得上去刻意攀附谁?不求而自得的修者之境,缘来缘灭皆淡定面对。

陈继儒的“躺平”,绝不是自甘堕落,也不像今时某类人的无所事事,不思进取,也不完全是“越无人知越安闲”的状态。

陈继儒毅然“躺平”的时期,正是嘉靖、万历朝,朝野政治、权力、文化之争前所未有的炽烈。官僚之间、名儒与官僚之间,彼此斗得不亦乐乎,社会矛盾交织,儒学、理学、心学,都受到挑战,各自争锋。人心混乱思变,朝廷危机四伏。陈继儒的裂巾焚袍之举,是一个知识份子远离将倾社稷,独善其身,自筑精神家园的觉醒。他在仅得诸生之名,乡试失败后,及时止损,转身山林以提升性灵、全身修真为毕生追求。“凡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暄、钓鱼、对画、漱泉、支杖、礼佛、尝酒、晏坐、翻经、看山、临帖、刻竹、喂鹤,右皆一人独享之乐”。他,在山岚松风、清泉古琴的陪伴下,果然快乐自在地走完了一生。

陈继儒,这个躲在佘山仰望星空的诸生,在他辞世仅仅过五年,大明亡,山河变色,江山易主。中华民族的命运进入另一种历史版本轮回……



来源:看中国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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