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与李鸿章都能够清醒的知己知彼,但他们志在不同——他们是两个背向而行的时代的清醒者。(图片来源:专栏作家 轶飞)
1883年至1885年,法国为争夺对越南的控制权,与大清之间爆发了战争。彼时越南为中国之属邦,但是,在这场战争中,大清的角色与其说是保护属邦,不如说是在极力避免与法发生冲突的安全区内,去尽量的维护一点大清国残存的体面。垂垂老矣的大清早已没有能力去保护任何属邦了,而法国在越南的活动也并非一朝一夕,早在中法战争爆发前就已在越经营数十年之久。特别是越南南部,早已是法国的势力范围,大清所做的只是希望能保住与中国接壤的北境,以为藩属。而在越南北境也确有一支力量在抵御法军,这支力量并非清朝驻军,也非越南正规军,而是一支民间地方武装黑旗军,其首领叫刘永福。刘永福来历颇为曲折,他本是大清国的人,但参加的是三合会的起义军,响应的是太平天国运动。后来逃到越南,又成了越南阮朝的叛军,再后来又上表投降。刘永福依靠黑旗军的战斗力,与清朝和阮朝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合则聚,不合则散,并不受控于任何一方。所以,即便在越南阮朝与法国签定条约,承认法国的保护国地位后,刘永福却不买帐。他继续以游击战的方式阻止法国在越的北上。于是在此种形势下,清军一方面尽量回避与法军的正面冲突,一方面又暗助刘永福。而法国一方面寄希望于清廷约束黑旗军,一方面又越发怀疑清军与黑旗军暗通款曲。可以想见,清廷在法越的战火中,实在难以独善其身,中法之间必有一战,1883年12月这场战争终于在一次法军对驻越清军发动袭击后正式爆发。
彼时,孙中山正在香港读书。中法战事在街头巷尾被热传,有的没的,真的假的,只要是相关的话题都能引来大众的义愤,或是亢奋。
“法军在安南被我黑旗军刘永福打得大败!”
“那是自然,法国是夷邦,打败夷邦是不成问题的!”
——中法正式开战前,属邦越南的黑旗军刘永福在对法做战中曾小有胜利。消息传来,到处都是人心振奋。
孙中山听到这样的议论却不以为然,他说“法国有铁甲舰,我们只有木制的沙船;法国有新式的炮和精练的炮手,我们的枪是很难放一响的;我们的兵没有纪律,全凭血气之勇,你们怎敢说我们必定胜利?”
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自然是不中听的,但却是极清醒的。孙中山见识过西洋人的巨轮,火炮,还有西洋制度下的一切井然有序,他知道彼时的中国与世界的差距有多大,以至于他每每听到那些夜郎自大的梦话,总还是忍不住要上前一盆冷水,把众人浇醒,四散而去,留下他一个人执拗的站在那里,不管有没有听众——这是一个清醒者的孤独。
不过,孙中山不知道的是,此时,还有一个人也是清醒的,他就是受命统筹中法战事的晚清重臣李鸿章。李鸿章在征剿太平军时,亲见西洋船舰枪炮之利。所以在对待中法战事中,甚为谨慎。当时刘永福以一役小胜法军,清廷中也有一派人物过度乐观,甚至指望靠刘永福来抵挡法军。李鸿章却认为小胜看似可喜,而法军必不罢休,之后,法国议会果然增拨军费,大有倾一国之力欲图报复之势。战势也迅速激化,继而演成中法战争之爆发。
诚然,李鸿章是一个主和派,但他更是一个改革派。早在中法战争爆发前,他就积极致力于洋务运动,特别提出加强海防,在他的主持下,上海洋枪局,江南制造局、天津机器局、轮船招商局纷纷设立,后来又将以军工为重心的洋务向民生方向发展,电报局,织布局,修铁路,开煤矿……暮气沉沉的中华大地终于有了一些生气。
但是中国沉睡得太久了,大清的积弊也太为深重了,李鸿章需要时间。此前他已着手创建北洋水师,诚如孙中山所说,“法国有铁甲舰,我们只有木制的沙船”,这也是李鸿章思考的问题,所以他为北洋水师订造了铁甲舰。但是一切只是刚开了个头,离水师建成还相去甚远。所以此时,李鸿章的主和与避战是有原因的,他所担心的是“各省海防兵单饷匮,水师又未练成,未可与欧洲强国轻言战事”。
然而战端一旦开启,就会难以控制。很快,战火所及就不再只限于越南北部,1884年8月,法国议会决定扩大侵华战争,法舰炮击台湾基隆炮台,又突袭福州马尾造船厂。几分钟的炮火就将十一只木制战船摧毁。到了秋天,法军又封锁了台湾海面——战局就像为销烟与迷雾笼罩的海面一样,前途迷茫。
不过在这一片迷茫中,有一件事让孙中山心中一亮。当时一艘法舰攻打台湾时受了损伤,被开到香港修理。中国工人知道这是敌舰,修好之后是要去打中国人的,于是拒绝工作。此外,又有法国商船到香港,码头工人拒绝卸货,法国商船到香港采购,中国商人拒绝交易。香港之外,广东,福建,浙江,云南,贵州都传出当地民众焚烧法国教堂,驱逐法国传教士之类的事情。而在更远的海外,美国,日本等地的华侨也慷慨解囊,捐款抗法。孙中山看到,虽然清政府军队落后,士气低落,但那些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们,却仍展现出同仇敌忾的勇气与意志来。这让孙中山大为欣慰,他知道中国人心可用,民气犹在,而中国之事仍大有可为也。
1885年3月,清军将领冯子材大败法军,取得镇南关大捷,这件事直接导致法国茹费理内阁的倒台,也让清廷终于等到了一个结束战争的机会。清政府与法国达成了《中法新约》,清军承认了法国对越的宗主权,并从越南撤军。而法国则从澎湖撤军,并解除对台湾的封锁。对于这个结果,时论大抵持两种看法。一种认为李鸿章未能对镇南关大捷善加利用,对法让步过多,以至丧失了越南这一藩国属邦。另一种则认为虽然镇南关大捷阻止了法军进一步前进,但越南绝大部分领土已由法军控制,清军对此已无有可为。而清军借机解除台湾,澎湖之危急,已是万幸。
然而,无论《中法新约》的内容是否情有可原,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大清国的虚弱再一次暴露无遗,大清国的自尊也再一次被深深刺痛,于是做为清朝谈判代表的李鸿章也就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从而骂名难逃了。
对于中法战事,可以说孙中山与李鸿章都能够清醒的知己知彼,但他们志在不同,李鸿章顶着骂名,他要赢得时间加紧建设北洋水师。孙中山则如他多年后所自述的“余自乙酉中法战败之后,始决倾覆清廷,创建民国之志。”——他们一个要力保大清,一个要创建民国,一个在缅怀过去,一个在憧憬未来,在历史的天空下,他们是两个背向而行的时代的清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