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遗言说,坟冢的封土干透了,我才能改嫁。(图片来源:Adobe stock图)
看着别人发生的事,我们或是放言高论,或是私下嘀咕,“他怎么这么做”,“怎么那么坏”,“怎么……”,“怎么……”。一旦相同的事落在自己头上,才可能惊觉到原来自己竟是个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双标仔”,甚至做得还没当初你批评的人好呢!
寡妇搧坟
庄子一日出游山下,见荒冢累累,往前再走一段路,忽然看见一座新坟,封土未干。一位穿着孝服的妇人,坐在新坟旁边,手拿扇子对着坟冢不停的搧风。
庄子看着奇怪,问她:“墓中葬的是谁啊?为何要举扇搧土?”那妇人手也不停地道:“冢中躺的是我丈夫,不幸身亡,埋骨于此。生前与我相爱,死时舍不得我,遗言说如果我要改嫁,等丧事完毕后,封土干了,才可以改嫁。我想这才新筑的土,何时才会干啊,于是就用扇子搧坟了。”
庄子笑了笑,心想:“这妇人好性急啊!亏她还说生前相爱,若不相爱,不知又是如何?”就对她说:“要让这新土干透不难,你的手腕娇软,举扇无力,我愿替你带一臂之劳。”于是庄子用了点道法,举手照冢顶连搧数扇,封土很快就干了。妇人笑容可掬,拔下鬓发上的一根银钗,连着那把扇子,送给庄子作为感谢。庄子只收下扇子。
一鞍一马 誓无二志
庄子回到家中,坐于草堂上,看着手上的扇子,叹了口气。妻子田氏询问:“你为何叹气,那扇子哪来的?”庄子就将妇人搧冢,土干改嫁之事说了一遍。田氏听完后,忿然作色,把那妇人痛骂一顿,对庄子说:“如此薄情之妇,世间少有。”
庄子道:“你也不要说大话,假如我庄周不幸死了,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难道不想改嫁?”田氏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哪里见过好人家妇女吃两家茶、睡两家床的?若不幸轮到我身上,这样没廉耻的事,我可做不来。”
庄子道:“难说!难说!”田氏责骂道:“有志妇人胜如男子,似你这般没仁没义的,死了一个,又讨一个,出了一个,又纳一个,以为别人也是这般见识。我们妇道人家,一鞍一马,不会改嫁让人耻笑。你现在又还没死,怎么就冤枉人呢。”气得把庄子手中的扇子夺来,扯个粉碎。庄子道:“别发怒了,只愿你说到做到。”
田氏看着棺头,双手举斧,用力劈下去。(图片来源:Adobe stock图)
“大劈棺”——庄子试妻
过了几日,庄子忽然得病,日益沉重。田氏在床头啼哭,庄子道:“我病势如此,死期将至,可惜前几日你将扇子扯碎了,不然可以给你搧坟用。”田氏道:“你别多心了,我读书知礼,从一而终,誓无二志。你若不信,我愿意死在你前头,以明心迹。”庄子道:“娘子如此有情有义,我死也瞑目了。”一说完,气就绝了。
田氏抚尸大哭,寝食俱废,在左邻右舍的协助下,安排殡葬事宜。庄子是颇有名望的隐士,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
到了第七日,来了一位少年秀士,生得俊俏无双,风流第一,带着一个老仆,自称是楚国王孙。他曾和庄子约定,要拜庄子门下,今日特来拜访,不料庄子竟死了。楚王孙在灵堂前拜道:“庄先生,弟子无缘,遗憾没能受您亲自教导,愿为先生守孝百日,以尽私淑之情。”说完后,又拜四拜,哭着起身,请求田氏相见。
田氏觉得不妥,再三推辞,楚王孙道:“古礼有云,通家好友,妻妾可以不必回避,何况弟子与庄先生有师生之约。”田氏只好步出孝堂,与他相见。田氏一见楚王孙人才标致,动起了怜爱之心。楚王孙提议借住她家一百天,一是为了守孝,二是为了观看庄子留下的著述。田氏答应了。
灵位在草堂中间,楚王孙住在左边厢房,田氏每日以哭灵为由,到左厢房与楚王孙攀谈,几天下来,日渐情熟,眉来眼去。若说楚王孙有五分情意,那田氏就有十分了,只是碍于新寡,不敢有任何作为。
约过了半个月,田氏按耐不住,以好酒招待老朴,打听他家主人是否已婚配?又喜欢何种女子?希望老仆能帮忙为媒说合。老仆应下,回去问问主人意思,再回来答复田氏。
隔天一早,田氏一见到老仆,赶紧问情况如何?老仆道:“主人觉得没有实际拜庄子为师,不算师徒,还说得过去,但有三件事仍不妥,不好答应娘子。”田氏道:“哪三件事?”老仆道:“第一、灵堂还摆着棺木,主人却要与娘子行吉礼,心中不忍。第二、庄先生是贤人隐士,与您生前相爱,主人才学万分不及,恐被娘子轻视。第三、我家行李还没送到,聘礼筵席的钱也没有。就这三件事情不妥,要现在成亲行不通啊!”
田氏道:“这三件事不是问题。屋后还有一间破空房可以安置棺木,这是一件。第二件,我丈夫哪里是有道德的贤人呢?他当初不能正家,以致前头有休妻之事,人人都骂他薄德。楚威王慕其虚名,想聘他为宰相,他自知无法胜任,所以逃到此处。上个月他在山上碰到一个寡妇搧坟,说是封土干了方可改嫁;我丈夫竟调戏她,还帮忙她搧坟,最后连扇子都带回家,还是我把它扯碎的哩。我们为这件事吵过架,哪里有什么恩爱。你家主人年轻好学,又是楚国贵族,我也是贵族之女,门第相当,是天定的姻缘。第三,聘礼筵席的钱,也是小事,由我做主。你家主人若是同意,今晚就是黄道吉日,可以成亲。”
当晚,大堂之下,一对男女,交拜完毕,携手入洞房,吃了合卺酒,准备就寝。忽然楚王孙紧皱眉头,倒在地上,双手按住胸口,说是心口疼痛。田氏看他口吐白沫,奄奄一息,急忙叫来老仆问怎么回事,老仆道:“这是主人的老毛病,每隔几年发作一次,无药可治,只有用了一物,马上就好。”
田氏急问:“是何物?”老仆道:“用活人脑髓以热酒服用,疼痛立即解除。以往此病发作时,楚王都会拨来一名死囚,杀了他并取下人脑,现在身处山中,哪里来的死囚呢?”
田氏问:“死人的脑可以用吗?”老仆道:“死后未满四十九天,脑髓未干枯,可以使用。”田氏道:“我丈夫方死二十余日,何不开棺取脑。”于是命老仆看顾楚王孙,自己拿了斧头,往后面的破屋去,看着棺头,双手举斧,用力劈下去。
棺盖裂开了,就见庄子从棺内叹口气,推开棺盖,挺身坐起。
(参阅《警世通言/第02卷庄子休鼓盆成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