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地震遗址博物馆(图片来源:老土&受访者)
【看中国2018年5月18日讯】十年前,他们,有的是赫赫有名的记者,有的是汶川当地的普通政府工作人员,有的是电视机前的观众。
十年后,他们,因为地震,有的依然坚守岗位,有的成了砥砺前行持续关注灾后议题的公益从业者……
在大家逐渐忘记十年前的浩劫之时,他们同我分享了那次经历对人生的改变。
灾区公务员:兄弟受伤后被抬和其他伤员一起,当晚那就痛死了两人
2008年5月12日晚:今天是我一生中都不能忘记的日子,在下午两点二十八分我刚把女儿的衣服穿好,突然就来了8.0级地震,房子、窗户、反正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我抱着女儿和小丽跑到了一处感觉安全的地方站着。一下子与外界没有了任何联系。
等地震稍有点轻时,我们一家人才跑出了家门,然后我就在特区陈主任的总指挥下开始了我的抗震救灾工作。首先帮助抢药品、到各百货点和餐馆收集百货、食物和王同志一起通知管理局附近的受灾人员统一集合在沙湾,帮助运送伤员统一救治。天空不作美,一直在下雨,晚上一家人在车上睡了一晚。
08年5月15日晚:我被安排与省公路局的同志一起去看了卧龙以上的受灾情况(主要是了解一下路受损情况),到了五里灯就不能上去了,一路上全是石头,路也没什么好的地方。沿途农户的房子基本上没什么好的,塌的太多,心情很沉重。
08年5月16日晴:了解到了外界(映秀),我的姐夫去世了,侄子没事。我的老母亲没事。小兄弟受了重伤。
08年5月17日晴:来了不少的军人,我真的好希望他们能去救救我兄弟。给指挥部领导汇报了一下我的想法,他们说水界牌保护站是上下都走不了,我们也没办法。下午我的亲人来了。看到他们我真的好伤心,但也不可能就让我兄弟死在下面吧……
08年5月18日晚:今天单位安排部分人走,我爱人和女儿去了成都。留下了我一个人,看着女儿和爱人我流泪了。下午我找到了重庆三十七师的领导。给他们汇报了我兄弟的情况,他们马上打了电话给上级。可能有机会了吧……
08年5月19日多云转:早上一起床就想着给我老婆和女儿打个电话,但一直没时间,到了中午才有机会打了一个(卫星电话)。她们已到了沪定,我这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真的怕她们在路上有什么意外。今天来了十二次直升机。中央军委副主席亲临卧龙现场,看望了灾民并给我们慰问金。我得到消息,我兄弟已得到救治,到了成都。总算没有白费心思的帮助我的亲兄弟吧……
08年5月24日多云转晴:今天是个难忘的日子,我和我兄弟5.12后第一次和他通了电话,在电话里,他哭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兄弟在受灾受伤后被抬到盘龙山隧洞口,和其他伤员一起,但当晚就痛死了两人,他呆了11天,于5月21日搭飞机去了成都二人民医院,在电话里听他说:病情不是太严重,但为了给重伤员让空位,明后天可能要转到上海或北京,而且不需要人去护理,因为全国有很多志愿者。我也放心了,真想马上将这个信息给我妈妈和弟媳说啊…
杨主任作为汶川县卧龙特区政府公务人员,一直在卧龙特区各地参与重建工作。在我与杨主任先前的见面中,我们若无其事谈着各类工作。直到汶川地震十周年临近,我们并无见面,但在电话和微信的另一头,我能感受到一位壮年男子心底的感慨与脆弱。
2012年的卧龙(图片来源:老土&受访者)
他主动与我分享了自己的日记,并且录制了一条还未吐露心扉的音频。我听着已经要落泪。我明白,他最希望的是,未来,卧龙能发展得更好。而这需要大家的参与。
原凤凰首席记者令狐列:人家在救援,那我们应该参与救援还是记录
08年凤凰如日中天,当时国内新闻采访由北京和香港办公室主要负责,深圳没有海事卫星,采访的任务最开始没有落在我这边。5月12日傍晚,我跟董嘉耀说:组织派不派我,我就要几个人去,小分队走。
我和摄影记者两人去了北川,没想到一待就是一个多月。期间遇到余震无数次。5月13日的比较严重,当时也不知道应该干。当时正在采访一个女性,从一个石头晃倒趴到另一个石头上。她突然尖叫,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5月12日订机票完全定不上,在机场软磨硬泡买到了重庆的机票。在5月12日晚上,租车从重庆到成都,连夜到北川,去的路上还做了一条新闻。
13号早上到了绵阳,到北川,所有大型机械和部队还没有到,路断了。“一点都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令狐情不自禁地重复了几次)
“满眼都是尸体”。半掩埋在废墟中的尸体,我们心理很挣扎,人家在救援,那我们应该参与救援还是记录?开始的时候我们帮着把水泥板抬起来,后来改回职业角度应该做的记录。
当时一直经历着很残酷的职业选择。很多家长会在废墟上游走。到第三四天黄金72小时还有被救出来。有个妈妈在废墟上哭,你知道很惨还去打扰她,我去安慰她,“还有奇迹出现的,毕竟还在进行救援工作”。
“已经死了,看着抬出来,只不过来捡遗”,她对我说。
我无言以对,陪着她在旁边蹲着。
绵阳体育馆成为临时安置中心,后期从北川回来我还要去安置中心。在绵阳体育馆,我看到一个背景墙,有很多小纸条,一个小女孩和亲戚抱在一起哭,她们说“还在那边”。小女孩跑到另一边,叫来了另一个更小的女孩,两个女孩互相安慰。看到这个情景,我少有地流泪了。
后来在直播里,我还记得我提到了:我们在体育馆里看到的都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老公的老婆,失去老婆的老公……一系列排比,看起来很老套,但我想用这些来表明整个家族关系的崩塌,这是家人之间的锥心之痛,比其他丧失要猛烈和深远的多。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形容,四川人或者咱们在遇到灾难面前很乐观?在去绵阳的路上,遇到一个看起来很轻松的爷爷比较轻松。他回到废墟那拿了点东西。我们很好奇,问他为什么这么轻松。他说:“肉和酒抢出来,活着就好”。那股韧劲儿很鼓舞,所有人的希望不是在灾难中顷刻就消失了,有足够韧劲是能活下去。
2012年映秀(图片来源:老土&受访者)
后来到了六一儿童节,看着千篇一律的给灾区小朋友发来慰问的新闻,我在想做什么新闻呢,一定要做跟其他声音截然不同的。那天碰到一个的6岁小顾,他提着塑料壶一直在走。我们开着车,一直跟着,想看看他干嘛,从去河里打水做饭,两壶水拎回家。看到他们家垮了,是个窝棚,那天他要做5个家人的饭,因为其他家人都去救济站领取东西啊,或者到废墟上找可以用的东西。
我问他:“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六一儿童节?”
他说:“不知道”
“你最想要什么?”
“冰淇淋。”
那是最真实的想法。在毫无幸福感的状态中,那些高大上的祝福都太遥远了。
故事真的说不完,都印象太深了。当时台里对我的鼓励很重要,因此每天我在地震灾都做两三条新闻,还发明了一种我称之为“罐头”的新闻,为了提高传输新闻的效率,没有人手剪辑,直接传到台里,随时连线卫星电话。那时真的是高产,地震采访里是媒体新闻产量第一。
这次算是我人生最猛烈的一次冲击,但我的心比较大,相对于其他人,可能接触的早受的刺激大,创伤似乎没那么大。在凤凰期间,经历了汶川地震和利比亚战争之后,感觉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了,遇到事还能怎么样呢。
第二年回去了,第三年第四年没人记得。每年512前后都有纪念事件,但平时忘记。我觉得跟你提起这些回忆没有什么意义,有谁会在乎个人的回忆呢。任何事情向前看。重要的是怎么帮助当地人,但这不是每到纪念日想起就可以达到的。
央视纪录片导演与记者贾丁:重建最重要的不是房子,而是感情
当时最早是在央视新闻频道看到地震的消息,从航拍镜头看发现地震比想象严重,意识到是特大地震。
到都江堰的时候,第一眼是临时安置区,傍晚的灯光,大家帐篷旁吃饭。大家的状态有一点点轻松,这跟想象不同,我还在想,是不是不是重灾区的,结果后来知道有部分人还是从映秀过来的。
贾丁执导拍摄的纪录片《生者一年间》
很达观!这种第一印象也跟我后来所有纪录片和报道奠定了情绪基调。后来到灾区,来到离震中二十公里的龙门山清平乡。那里是重灾区,只能海军直升飞机进去,看到的山河破碎现在还是很难受,有心理阴影。想象一下,村庄上方有类似于唐家山堰塞湖的堰塞湖,村庄下方有6个连续小型堰塞湖(唐家山堰塞湖是最大的),山体滑坡第十六不断,山也走不了,余震不断,两边山倒塌随时淹没村庄。
村子里的年轻人在政府的帮助下,撤离了,但老人不愿意走。那些鸡啊猫啊,生命特别顽强,饿了十来天了,在湖上的孤岛上,还在等待救援。
老人很多也因为老伴住不惯城里,或是眼睛不好,或者猪在这,不愿走。在解救老人,帮助他们撤离的过程,有个老人特别有意思,成为了纪录片的主人公之一。
整个临时安置点只有他一个人,几次撤离都不愿离开。他成了安置点的“大王”,囤积了全部食物,一顿饭有八个鸡蛋。后来,他接到了孩子从山下写的信,信由政府直升飞机带到村子里,老人觉得很感动最终撤离。
我们有部纪录片关于一个工厂,那天傍晚到那里,厂房塌了,每个人眼泪都出来了。08年6月12日我们在那里继续采访,我正在拍厂里开会。突然领导用四川话说:“跑不赢了拉警报!”大家本能拿着摄像机一边拍,一边跑到桥上,只有危桥可以站着。瞬时间,上头堰塞湖垮塌了,下面水轰隆轰隆,洪峰到达,水位迅速抬升。
在汶川拍摄的纪录片,有好几个系列,我们跟踪了几年。整个拍摄过程,我感到重建最重要的不是房子,而是感情。汶川一周年的时候,那天一边吃饭一边看报纸,整版的黑白照片,心里很沉重。时间可能慢慢抚平感触。
有个女孩,她男友在地震中遇难,这个23岁的女孩说“在我们这,这个年龄小孩都会打酱油了”,一边说一边哭。她父母给她找对象,她不愿意。过来相亲的男生在问:“你总这样哪行呢。”
她说:“他什么时候不在我心里了,我再找。”
灾难中人的精神与灾难过后不同,灾难中大家一起面对灾难,而灾难后,最重要的感受是回到生活中的各种冷暖人生,包括在重建家园面前,父子冲突等等。人性不同的元素在不同时间展现的不同。多年之后,我再次回到拍摄地点,那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公益人:重建不是一两天的关注
2008年汶川地震被誉为中国公益元年,在灾难救援与重建过程中,公益组织数量增加迅速。他们在十年间致力于公益事业,与汶川地震有着不可磨灭的联系。
@因为汶川地震转行公益的王彬彬:那时我是记者,作为观众被电视上有关汶川地震的各种画面所震撼,想实实在在做点什么,我辞职来到公益组织,负责组织撰写灾后重建一周年工作报告,回访灾区的过程中听到很多感人的故事。
我周围好几个好朋友也是因为汶川地震改变了人生轨迹,我们戏称自己是“被震坏脑子的一代”。踏入公益,我有了看世界的新视角,每天都有很多事值得做,这次转型给我打开了新的人生窗口。
现在的彬彬,在为气候变化奋力奔走
@农村教育小O:13年前,我开始加入创办自由天空(OFS)——一家致力于农村教育公平的公益助学机构。OFS通过深层持续的项目帮助农村,包括汶川地震灾区。每年到512的时候,满屏幕报道纪念,但真正能帮助当地的重建不是这样的声音。公益项目更是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在当地长期做项目。但我们经常忘了这点。
@因为小女孩开始致力于失独家庭的李敢:
九年前的汶川地震,我作为深圳义工青年突击队的成员,震后第三天奔赴灾区,开展心理救援。她是重灾区绵竹一所学校的初二学生,目睹了楼塌房倒,同学的离世,但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坚强和勇气。当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梦想时她说:我长大后要当演员,赚了钱我要帮助那些失去爸妈的同学,那些失去了孩子的父母。
我听了很震撼,也在那个时候我大面积接触到了”失独家庭”。半年后的圣诞节,我收到了多名灾区孩子的问候短信,其中有她!当我告知她,叔叔快乐不起来,因为我的天使在一天前回到了天间……
接下来的时间,她成为了治愈天使,用远隔千里的爱心支持着当时虚弱的我。她曾经写过的一条长长的短信,与曾在那个时候支持过我的人留下的信息,被我保留了五年多,直到手机丢失,我曾给丢失的手机留言,愿意重金回购,希望能送还手机……
2009年3月5日,因为四川救灾和失去爱子的缘,我开通了热线开始为失独家庭提供免费心理援助。九年间,过年过节常能收到彼此的问候,2017年,长大的她来了深圳,来到了星聆相约—失独家庭关爱热线,而且告诉我,她想来这里,回报深圳人民的爱,传递深圳义工的精神,践行扶助失独家庭的诺言!
十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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