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秋10月杪,余及友七人,分驾二车,去京共赴五台山进香,夜抵台怀镇休宿。次日晨起,早餐后驱车上山。为免山大迷路,乃聘当地一职业导游为向导。
是日也,秋风飒爽,天朗气清。余等先登显通寺。此寺乃五台第一名剎,果然规模雄大,居高临下,气象轩昂。殿堂虽多依旧址新建,但犹有明清金殿等遗迹及故事流传。进香后,再去菩萨顶、五爷庙、塔院、碧山等寺。一路皆香火兴旺,香客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庙宇多为近年重修,壮丽宏伟。唯游人嘈杂,到处市场摊贩环绕,多假宗教噱头以牟利。
余观此景,不禁惋叹:五台乃文殊菩萨之圣山,何以遍地多讨债小鬼,亵扰圣地。不知此名山丛林,尚有清凉之处可参禅否?导游云,五台山有庙宇千所,何处不可参禅?时间已过午,回镇上午餐毕,复出。方迤逦间,忽见对面半山处现一寺院丛林。蓝天白云之下,虽无金顶辉煌,唯觉祥云瑞气氤縕其间。问导游此寺何寺?导游懵然曰不知。遂命司机驱车疾往。
山路盘桓,迨至寺前,乃见一大停车坪场,数亩见方,青石铺地,坪中唯有吾辈二车。寺门前亦不若其他庙宇,竟无一摊贩及售香火者——真佛门清净地也。余等下车,空中有白鸽数十只盘旋,见人不避,且落地自由逐玩。随行者乃以所携食物饲喂,白鸽喜人,或上肩、手。余甚惊讶,盖此景多见于国外,而因国内俗人贪利,见禽则或捕或杀,鸟兽鲜有不避人者矣。
此寺庙门,在余记忆中似并不甚壮观,亦无见寺名题匾。唯大门道口设一小桌,桌后坐一素衣老妪,似尼非尼。见余等人多,老妪乃抬手指一铜牌阻之曰:本寺非开放场所,只可进两人。余观铜牌上有刻字为书:国务院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余乃屏众人,仅携一友进入,其他人则皆被拒,而逍遥门外也。
入寺门,觉院落甚宏阔,夹路青松翠柏,竹林草地,修剪甚工。入门有放生水塘,汉白玉为栏,百余锦鲤,皆尺余长,嬉游池中。庙宇皆青瓦顶,四壁剥落陈旧,古色古香,非如他寺新近装修者。然而气象庄严,环境静穆,但除我二人外再无香客。余甚惊讶,曰:此寺环境幽美,而静肃气氛何若似大内禁苑也?
及至各殿,则见皆崇门紧闭,且有锁具。锁乃古旧式插闩铁锁,锈痕斑累。余更讶异,叹曰:怪哉!余遍游天下,此乃第一次见大白天锁殿之寺庙也。
徜徉寺中久之,不能入殿,亦不见人,只得感叹所来非时。及转身方欲退出,忽见后苑中步出一驼背老僧,小步行来不急不缓,且臂间吊挂一串钥匙,似为此寺知客僧。余大喜,急迎上施礼曰:阿弥陀佛!师傅,可开门进香否?僧不答,若无视,径自前行。余等紧随其后,至第一大殿前,老僧乃抖动锁钥打开殿门,余等跟随进殿。
殿中窗明几净,陈设法物皆朴旧,古色古香。楹柱梁壁悉以黑漆为色,虽陈旧斑驳,但朴素洁净。柱上有多幅长联,有真书亦有篆文,余一一默观,词语古雅上口。其中一长联题康熙御制,令余印象颇深刻,但可惜词句甚长,不能默记。
最叹为观止者,是大殿正中神座上之巨型黑色紫檀文殊造像,千手千眼,法相极庄严,为余平生所仅见耳。又颇令余不可思议者,此菩萨造像非如通常坐北朝南,而乃坐西朝东。
余觅香欲敬拜,老僧仍不言,默默递过已代余点燃之三炷香。余持香顶礼,再叩首三过,俯身下拜,闭目默祷,叩礼一百有八。心中念诵:敬谢菩萨赐福,令弟子得至清凉道场!
拜过文殊殿,再进大雄宝殿,余依式入殿参拜释迦牟尼诸佛。叩礼敬香,参拜如仪。
惟每出一殿,老僧则即锁闭殿门如故。及余等全部拜过,老僧锁门转身将去,余匆忙向其拜礼致谢,老僧仅眯目略颔首为答,始终未发一声,遂转身入内院去。
参拜后余游步寺苑中,顿觉身清气爽,心旷神怡。
惟令余深感奇怪者,系游遍全寺,竟未见一处题署寺名之匾额及石碑,故始终无知其寺名。出寺后,欲问门前候门之老妪,则已不见踪影。余乃命助理为余等在山门前合一影留念。
其后,余等驱车下山。询问导游,导游虽自称熟知五台诸寺,却茫然云从未来过此地,故亦不知其寺名也。
余惊叹所遇及所见,以告诸友,诸人皆以未得进入寺门为憾。归途中,余仍久久沉浸及回忆寺中景象,有若干疑团在脑中,百思不得其解。因嘱司机小张务须牢记路径标记,并相约:明春必重返此寺以还愿也!以上皆余等当时亲临之境,至今犹历历在目也。
所不可思议者,是次年5月以及再次年8月,余乃与友人两度再访五台,欲归此寺还愿。仍为当时司机小张驾车寻旧路上山,然而两度遍访群山,皆莫见其寺。后两次游山为余等导者,有五台本地台怀之镇长及旅游局长诸辈,然余虽述以此寺名物及所见所闻,彼等皆茫然困惑,云:五台山现存寺院50余座,其中山上山下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仅4座,但从未知五台山上有如此一寺耳。余亦遂随其辈导引,一一访过,而皆非似。
最可讶异者,乃余归京后命助理整理昔游五台之影集,览之诸影像皆尚在,唯于此寺山门前所摄之一帧则幻然无迹,如空谷足音,百觅无踪影也。
心经曰: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噫吁嚱!一十二年过去,事过境迁,是真是梦,是实是幻,余今日竟亦茫然不能知矣。惟记所忆,以证如来。南無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