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几本关于前苏联的旧书,其中多处涉及当年斯大林崇拜的“盛况”。今天看来,真叫滑稽。不忍独乐,拿来与诸君共享。
1949年12月21日是斯大林的70岁生日,苏共中央政治局各位委员于是日进行了一场为斯大林同志戴高帽儿(吹捧)的社会主义讲话竞赛。赫鲁晓夫率先发言,他说:“千百万人民对斯大林怀有最深的爱戴和忠诚的感情,……我国各族人民以不同凡响的热情和儿子般的爱戴之情称伟大的斯大林为自己的生身父亲、伟大的领袖和天才的导师。”接下来依次是:
卡冈诺维奇:“光荣属于天才的统帅、各族人民的领袖——斯大林同志。”
马林科夫:“斯大林同列宁在一起领导了社会主义革命。斯大林同志同伟大的列宁在一起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
莫洛托夫:“我们劳动人民是如此无限地信任斯大林的英明领导,……苏维埃人民和全世界劳动人民对斯大林同志的爱戴是如此伟大。”
伏罗希洛夫:“斯大林——我们星球上最伟大的人物、英明的领袖、导师和天才的统帅,光荣属于劳动人民和进步人类的英明、天才的领袖和导师。”
米高扬可能觉得这种陈述句不过瘾,开始喊口号:“斯大林同志——列宁事业的伟大继承者。
斯大林同志——就是今天的列宁。
斯大林同志——就是社会主义天才。
斯大林同志——共产主义的伟大建筑师。”
布尔加宁当然不能降低调门,接着喊:“斯大林同志的名字对于劳动人类来说是最珍贵最亲近的。
斯大林——就是一切进步和先进事物的象征。
斯大林——列宁的不朽事业的天才继承者。
斯大林——苏联武装力量的缔造者,当代伟大的统帅。
斯大林——先进的苏联军事科学的创始人。
斯大林——全体进步人类的旗帜、骄傲和希望。”
被赫鲁晓夫称为的苏联各族人民“生身父亲”的这个人,当然不是DNA意义上的父亲。几年后,赫鲁晓夫——斯大林的这个乖儿子,公开作证,称“军事天才”斯大林事实上连总参谋部的作战地图都看不懂:“应当指出的是,斯大林是在地球仪上研究作战的。”现场一下子活跃起来,赫鲁晓夫继续爆料:“是的,同志们,他通常拿起地球仪,在上面观察战线。”这是后话,今天不多说了。
继续说1949年12月21日斯大林的祝寿活动。大约“就天赋和不讲原则而言都是高规格的苏联作家肖洛霍夫”同志也参加了那天活动。他在头一天这样写道:“12月21日,我们把目光集中到克里姆林宫,但是在这一天我们也不要忘了别的事,那就是把我们的思想转向第比利斯近郊,仰望着达维德山,心中怀着虔诚的悲痛和热烈的感激,在格鲁吉亚一位矮小、朴素的妇女对我们来说是神圣的遗骸面前,我们低头默想:七十年前,他把人类最伟大的男子——我们的领袖和父亲,给了这个世界。”斯大林的“神圣”在高规格天赋的肖洛霍夫笔下扩大到他的母亲身上。
斯大林过去的私人秘书波斯克勒贝舍夫曾经这样歌颂斯大林:“还应当把斯大林同志看成是专门科学领域里的科学家,……斯大林是多面手和‘超人’,他真正是布尔什维克的‘超人’。……他是一股有奇效的超级力量,神话中的魔法家,甚至是半神,一想到他就会使悲观者变成乐观者,使疲劳者变成精神焕发者,使动摇者变成‘虔诚不移者’。”
作家、《文学报》编辑部成员格奥尔基·古利阿在《真理报》发表文章,以复调结构赞叹道:“如果你在斗争中或工作中遇到了困难,对自己的力量突然发生了怀疑,那你就想一想他,想一想斯大林,你就会获得必要的信心;如果你在不该疲倦的时刻感到疲倦,那你就想一想他,想一想斯大林,疲倦就会离开你;如果你想做一番人民需要的大事,那你就想一想他,想一想斯大林,工作就会进行得顺利;如果你在寻找正确的解决方法,那你就想一想他,想一想斯大林,你就会找到这种解决办法。”
(后来中国的毛泽东崇拜时期,似乎也有类似的创作,比如饿了想起毛主席,不用吃饭就不饥;渴了想起毛主席,不用喝水就解渴;困了想起毛主席,不用睡觉就解乏,哈哈哈,诸如此类。)
中国唐朝徐敬业在讨伐武则天的檄文中写道:“伐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倾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莫洛托夫曾说:“任何最充分的文集都不可能充分反映斯大林同志在提出新的问题,制订新的宏伟计划,拟订党和国家最重要的指示,包括主要的外交文件等等方面日常所付出的巨大劳动。”所谓“任何最充分的文集都不可能充分反映斯大林同志……日常所付出的巨大劳动”,用中国风格来表达就是:斯大林同志的巨大劳动那是罄竹难书。当然,在这里,罄竹难书这个成语的褒贬用反了,有点儿像赵本山小品里的“我谢谢你,我谢你八辈儿祖宗”。
实际上,斯大林本人在制造列宁崇拜上就是一个的高手。他曾经这样写道:“我相信列宁是个非常的人物。……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才了解我们党的内部实质和迫切需要。我每次拿列宁去与我们党的其他领导者比较时,总觉得列宁的战友普列汉诺夫、马尔托夫、阿克雪里罗德以及其他等人,是远不及列宁的;列宁与他们比较起来,并不简单是一个领导者,而是最高典型的领导者,是个山鹰。”以指名道姓贬低苏共其他元老的方式制造列宁迷信,大概是斯大林特有的风格。
与斯大林个人崇拜相匹配的是书刊检查制。当年,在伦敦大街上既可买到《泰晤士报》,又可买到苏联的《真理报》;可是在莫斯科大街上,你就只能买到《真理报》,却决不可能买到《泰晤士报》。实际上苏联实施的书刊检查远比这个对比荒诞得多。早在二战前斯大林就建立了一项书刊检查史上前所未有的制度——禁止查阅布尔什维克党自己的旧报纸、旧杂志和旧书籍。这一禁令后来扩大到苏共党代表大会的原始记录稿、列宁时代的旧出版物和斯大林本人的旧的出版物。为什么?因为那里面有一些有害的“参考资料”,也有斯大林当初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甚至托洛斯基等人辩护的文章和讲话。
假如允许苏联人通行无阻地利用列宁时代的旧报旧书,那么他们便可从中了解到,是列宁和托洛斯基领导了十月革命,苏联红军是托洛斯基建立的,雷科夫和加米涅夫是列宁的副手,季诺维也夫是共产国际的领袖,布哈林是苏共的主要理论家,而那时的斯大林却与这个群体还有很远的距离。可是后来的斯大林势焰熏天,一口咬定他当时既是十月革命的组织者,又是红军的缔造者、共产国际的领袖和所有学科的巨擘。他要年轻一代的苏共产党员对这一点只能深信不疑,不可查阅旧报旧书核实,否则会遭灭顶之祸或牢狱之灾。
斯大林死后,苏联的书刊审查有所松动。可是勃列日涅夫上台之后,一切又恢复斯大林时代的旧观,连赫鲁晓夫也成为敏感人物。与赫鲁晓夫有关的文艺作品全部遭禁,他本人的8卷本著作《苏联的共产主义建设和农业发展》被勒令从图书馆下架。与此同时,勃列日涅夫出版著作伪造自己的历史,自称早年先当工人,后又务农。实际上在21岁三年技术学校毕业前,他起码接受了10年的学校正规教育,哪有时间务农和做工!以至于每个苏联公民都知道,“说勃列日涅夫是革命家,那是徒有虚名;说他是理论家,那是扯淡;说他是演说家,却只会念别人写的稿子。然而作为权术家,他确是十分高超的。对于他的这一过人之处,苏联报刊却是一字不提。”
苏联时代领袖崇拜的逻辑甚至扩展至对俄罗斯民族的崇拜。1976年2月的苏共二十五大上,乌兹别克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拉希多夫在大会发言中说:“乌兹别克人也同我国各个最为平等的民族一样,都有一个老大哥,这就是伟大的俄罗斯民族。”格鲁吉亚共产党第一书记谢瓦尔德纳泽的表达更有诗意:“同志们,人们称格鲁吉亚是太阳之国;但对我们来说,真正的太阳不是从东方而是从北方升起的,从俄罗斯升起的,那就是列宁思想的太阳。”
2010年6月17日燕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