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庆市中心的沙坪坝公园的西南角,有一片人迹罕至、与世隔绝的墓地,它不仅被一道长满青苔的高高的石墙围住,而且一扇生锈的铁门更是挡住了偶然经过的游客的脚步。这就是中国现存的唯一一座红卫兵墓园。
据说,重庆原来有三处红卫兵公墓,另两处已被毁掉,那些在文革中受迫害的老人认为红卫兵公墓是文革的耻辱柱,曾经强烈要求将其毁灭,沙坪坝的这个墓园几次也险些被拆掉。后来重庆市对墓园确定了“三不原则”:不拆除、不宣传、不开放,该墓园才得以保存至今。
墓园中,共有113座墓,埋葬着404名死于1967和1968年的文革武斗死难者。墓碑说不上精致,而且因为几十年风雨的侵蚀,不少已然风化。不过,一些墓碑上草书的毛体字还清晰可辨:“可挨打,可挨斗,誓死不低革命头”,“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能丢”,“砍头何所惧,革命志不移,敢上刀山下火海,誓死保卫毛主席”……这些语句恍惚间将人们拉回了过去那个癫狂的岁月。
1966年“文革”爆发后,同全国各地一样,重庆的“当权派”很快被打倒,但在重庆文革中进行到最激烈的1966年至1967年间,造反派又分裂为势不两立的“八一五”和“反到底”两大派,其成员主要都是工人和学生。双方从最初的相互辩论、拳脚相向,很快发展到用碎石、匕首、钢钎等冷兵器相互攻击,并在同年7月最终演变成了动用各种热兵器的大规模武斗。
导致双方可以真刀真枪的原因在于:全国四分之一的军工企业就在重庆,动用武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八一五派”得到了驻军的支持,枪枝弹药充足,而“反到底派”则占据了最重要的军械制造厂,装备占据优势。他们使重庆那个夏天的厮杀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据大陆《文史精华》2008年第7期的一篇文章描述了当年武斗时的惨烈。从1967年7月25日清晨开始,双方围着两幢苏式红砖楼展开了拉锯战,其结果是双方都有人员伤亡。7月29日,传来重庆工业校发生了枪击事件,这算是打响了重庆第一枪。两派武斗立即开始升级,很快发展到动枪动炮,机枪、坦克、军舰更不在话下。冲突最为激烈的地方是在重庆原建设机床厂,即现在的建设摩托生产基地。
从8月1日开始,“八一五派”和“反到底派”开始了殊死的战斗。8月8日,望江机器厂造反派用3艘炮船组成舰队,沿长江炮击东风造船厂、长江电工厂及沿江船只,打死240人,打沉船只3艘;8月13日,两派在解放碑激战,交电大楼及邻近建筑被焚毁;8月18日,沙坪坝区潘家坪发生大规模武斗,双方死亡近百人;8月28日,歇马场发生3000多人的大武斗,双方死40人……此后,双方在“九五命令”下缴枪,但都没有履行。
1968年双方再次爆发大规模武斗,这一次“八一五派”吸取了1967年的教训,首先步步为营,占领了“反到底派”的据点,在“反到底派”的边缘地带修筑工事,迫使其后退,到武斗打起来时,“反到底派”已无还手之力。“反到底派”只好节节败退,直至9月重庆警备司令再次发出双方上缴一切武器的命令。据悉,“反到底派”在武斗中战死的人员大多就地掩埋。
武斗期间,还发生了互相杀死俘虏的最为残忍的事情。比如,1968年6月29日至7月1日,两派激战三日,“反到底”派惨败,70多名战斗员当场死了4个,7名俘虏也被“八一五”派枪毙,而“反到底”派也枪毙了4名“八一五”派的俘虏。
根据官方记录,1967年夏至1968年夏一年左右时间的武斗有31次,动用枪、炮、坦克、炮船等军械兵器计24次,至少645人死亡。他们中最小的14岁,最大的60岁,有工人,有学生。让人慨叹的是,他们不是死于战争,也不是死于天灾,而是死在有着共同信仰的同事、同学、朋友甚至亲人手中。
不过,让重庆武斗闻名全国的不仅仅是其动枪动炮、动坦克、动军舰,还在于其创下了一夜间就打了1万多发高射炮弹的记录,并因此震动了中共高层。
当年的沙坪坝地区属于“八一五派”的势力范围,现在的墓地原来是一处私宅,后在此建了墓园,并曾在1962年后埋葬了几名在中印边境阵亡和因病死去的军人。因为空地不少,而且不会遭到另一派的破坏,“八一五派”遂将本派的死难者埋葬在这里。这些死难者有的死于战斗,有的则是死于流弹。大多数墓都是合葬墓,最大的墓埋了37人,分三层掩埋,层与层之间用预制板分隔。不少墓碑上还都刻着“烈士”、“为人民牺牲”之类的字样,可如今谁会认为他们是烈士,是为人民牺牲的呢?倘若地下有知,他们或许明白,他们只是毛和那个疯狂的时代的牺牲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