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首脍炙人口的《江雪》是唐代大文豪柳宗元的代表诗作,而诗中那位独钓寒江独蓑笠翁则是他自身的最佳写照。
柳宗元出身河东名门望族柳氏,祖上非常显赫,然而到了柳宗元这一代已经没落。门阀士族的出身让才华横溢的柳宗元始终向往着祖先的“德风”与“功业”,希望凭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够重振家族,再现河东柳氏昔日之辉煌。然而在朝堂上缺乏深厚的根基人脉却让柳宗元日后饱尝了坎坷与艰辛。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的一生,无论贫富贵贱,总有顺风顺水的时候,也有背运倒霉的时候,所以人脉就很重要。如果命里有贵人,而且贵人有力,那么走运的时候就有人锦上添花,背运的时候也会有人雪中送炭。反之若命里没有贵人,宿敌仇怨得势,那么即使走运也会有人横生枝节,背运更会有人雪上加霜,而柳宗元却的不幸正是后者。
二十一岁进士及第,二十六岁考中“博学宏词科”,三十一岁出任监察御史里行,三十三岁升任礼部员外郎的柳宗元可谓年少得志。设想一下,三十三岁就出任中央部委副司级官员是什么概念,更何况当时朝庭一共只有六个部啊!而当时的另一位大文豪韩愈早年功名蹭蹬,四处找门路,送文集,毛遂自荐,却饱受冷眼,无奈之下只能写《送穷文》自嘲。相比之下,早年春风得意的柳宗元无疑幸运得多。
然而,或许是因为功名来得太早,出身名门的柳宗元对官场深浅,人情冷暖缺乏足够的认识,过早地卷入了一场重大的政治斗争,结果一败就再也没有翻身。柳宗元参与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永贞革新”,加入以唐顺宗的帝师王叔文为首的改革派,两面开弓,同时打击当时势力强大的宦官集团与藩镇军阀,结果内外受敌,一败涂地。
唐代自安史之乱以后,王纲解纽,权力重心明显向宦官集团与藩镇节度使倾斜,已经形成一种趋势了。有识之士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因为宦官集团在内,藩镇军阀在外,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这些政治权贵集团出于维护既得利益的本能,在扑灭挑战自己的政治力量上毫不手软。王叔文的改革正是因为触动了权贵的利益,招致政敌反扑而失败。参与其中的柳宗元等人也因此遭受清算,被打入另册,永世不得翻身。
相形之下,上《谏迎佛骨表》而触怒皇帝的韩愈却幸运得多。出京逛一圈,留下“云横秦岭家何在”这样的千古名句,去潮州写《祭鳄鱼文》赶走为患的鳄鱼,在当地留下许多政绩,至今还被潮州人供在庙里顶礼膜拜的韩愈没多久又回京当侍郎去了。
韩柳这二位文豪仕途顺逆的差别在于韩愈得罪的是皇帝而柳宗元得罪的是宦官和军阀,而当时的政治现实就是得罪皇帝还不要紧,就是不能得罪手握实权的政治权贵。得罪了皇帝,虽然雪拥蓝关马不前,却还有过关的机会,得罪权贵就一辈子只能独钓寒江雪了。
柳宗元虽然在政治上昙花一现,然而在中国文学史上却享有重要地位。他的文化资本主要有两个:其一是倡导古文运动,反对词藻华丽,堆砌典故却空洞无物的骈体文,主张“文以明道”、“辞必己出”,与韩愈同为中国历史上这场重要的文化革新运动的领军人物;其二是他在被贬官期间写下了以《永州八记》为代表的许多优秀的山水游记,确立了山水游记作为独立的文学体裁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从而成为山水游记之宗。
如果柳宗元一辈子官场得意,没有被贬到南方荒凉之地,也就没有重回大自然的怀抱,在悠游自在的日子里到处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了,也就不会留下《小石潭记》、《小石城山记》这般光前裕后的文学珍品了。
柳宗元衣冠冢
作为一个政治家,寒江独钓的柳宗元是不幸的,因为没有人帮助他实现看似远大的政治抱负。然而作为一个文学家,寒江独钓的柳宗元却是万幸的,因为没有人走的路,他走出来了。而这条文化之路,却远比仕途更长远。毕竟政治的影响只及于一时一世,而文化的风流却泽被千秋万代。从这个意义上说,当时独钓寒江的柳宗元并不孤单,因为他与千百年来的亿万炎黄子孙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