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2月12日,《北京日报》以《一个小学生的来信和日记摘抄》为题,刊登了海淀区中关村第一小学五年级的学生黄帅反对“师道尊严” 的日记和来信,并加长篇编者按语。原本日记表现的不过是师生之间的日常冲突,但却在政治亢奋的年代里被别有用心的人看中,报刊、电台一载再载。一时间,黄帅成了小学生“反潮流”的好榜样,孩子们又开始像红卫兵一样,轰轰烈烈地造起反来。在“师道尊严一定要灭亡”的歌谣中,教育界再次失去尊严,“老九”们又开始“臭”起来。
正常的矛盾激发不正常的政治敏感
“文革”的年代里,人们很难预测究竟明天自己会成为英雄还是阶下囚,一个12岁的小学生更不会有这样深刻的洞察力。
北京海淀区中关村第一小学学生黄帅(前右)
黄帅是一个喜欢独立思考的孩子,1973年9月,她在学校里与老师发生了一些矛盾,正如在日记中所记:
九月七日
“今天,××没有遵守课堂纪律,做了些小动作,老师把他叫到前面,说:‘我真想拿教鞭敲你的头。’这句话你说得不够确切吧,教鞭是让你用来教学,而不是让你用来打同学脑袋的。我觉得你对同学严厉批评很多,耐心帮助较少,拍桌子,瞪眼睛,能解决思想问题吗?希望你对同学的错误耐心帮助,说话多注意些。”
十月十三日
“今天,××在课上向老师提了意见,老师说是我起的头,说我提意见纯粹是为了拆老师的台,降低老师的威信。同学应该正确接受老师批评,老师应该冷静考虑同学的意见。”
在日记里我们可以看出,黄帅受到了“文革”开始后就流行的批评老师(在她的眼里应该称之为“教育”)的影响,从孩子的角度表达了自己的一些不满。
但是她的父母催促黄帅给《北京日报》写信反映日记中的事情。黄帅写了,她说:“我是红小兵,热爱党和毛主席,只不过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日记上,也表示了日记中是有缺点的,如个别用词不当影响了老师的尊严。可是近两月老师一直抓住不放。最近许多天,我吃不下饭,晚上做梦嚎声惊哭,但是,我没有被压服,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意见。究竟我犯了啥严重错误?难道还要我们毛泽东时代的青少年再做旧教育制度‘师道尊严’奴役下的奴隶吗?”
《北京日报》把这封信登在了内部刊物上,恰恰被两个跟着江青“搞革命”的人———迟群和谢静宜看到。她们把黄帅看成反潮流的小英雄,不但树为典型大加吹捧,还一次又一次地接见,对一个根本不明事理的孩子讲:我们代表国务院,代表八亿人民支持你。机要人物钦点后,《北京日报》公开发表黄帅日记,许多人写信给黄帅声称支持她,而反对这种“反潮流”做法的人却遭到迫害。
“文革”期间教育界怪诞不断:凭老茧上大学
在一次大学招生口语面试时,主考老师见到一位报考日语专业的学生。老师说:“简单的日语句子会写吗?”考生说:“我只会说几句,不会写。”教师问:“那你凭什么来报考大学呢?”考生赶忙伸出一双大手,张开手指,满手老茧:“就凭这个,劳动人民的国家就应该劳动人民上大学,老茧就是最代表劳动人民的了。不过,日语我会说几句。”老师说 :“好吧,你说几句。”考生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抗日电影,张口喊道:“你的,太巴克(日语香烟之音)的拿来,我的米西米西的有,八格牙鲁。”老师除了目瞪口呆还能做什么?
“文革”期间废除高考,实行推荐上大学。数以百万计的食堂师傅、生产队饲养员、工厂翻砂工……因为“出身好”被组织推荐上了大学。凭什么?就是一手老茧。
“文革”时期课本封面
语录挂帅——中学生的数学课本
1969年1月北京市中学试用课本《数学》第二册第四章“简单图形”这样讲“轴对称图形”:“伟大领袖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让我们怀着无限忠于毛主席,无限忠于毛泽东思想,无限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深厚阶级感情,剪个‘忠’字代表忠心。我们剪‘忠’字时可以把纸对折起来剪。因为这个图形沿着中间的直线对折过来,左右两部分能够完全重合。一般地,如果把一个图形沿着中间的直线对折过来,左右两边能够完全重合,这种图形叫做轴对称图形。能够重合在一起的点叫做对称点……”孩子们除了能够知道忠于 “太阳”,还能学到什么?
黄帅写给《北京日报》的信
我是中关村第一小学五年级二班的学生。九月听了红卫兵节目报道的兰州十四中学红卫兵帮助老师的事迹,受到启发,随后我给老师写了三篇日记提意见。顿时,师生的关系紧张起来,老师批判我“拆老师的台”、“打击老师威信”、“恶意攻击老师”。我认为,老师是“压制民主”,“打击报复”。这星期班上可热闹了,老师上课的主要任务就是鼓动同学训斥我,我去上课就是准备挨整。老师拍桌瞪眼在班里说:“直到现在,我还是公开号召同学们和黄帅划清界限”,“跟黄帅一起跑的人立场站错了”。班里还出了板报,点名批判我的日记。平时每日换一期,这篇板报老师宣布登一星期,并对板报组表示“感谢”。最近,班里同学在老师的率领下,不断对我嘲笑讽刺,大轰大哄地进行围攻,甚至个别同学提出把我“批倒批臭”的口号。
我是红小兵,热爱党和毛主席,只不过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日记上,也表示了日记中是有缺点的,如个别用词不当影响了老师的尊严,可是近两月老师一直抓住不放。最近许多天,我吃不下饭,晚上做梦嚎声惊哭,但是,我没有被压服,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意见。
究竟我犯了啥严重错误?难道还要我们毛泽东时代的青少年再做旧教育制度“师道尊严”奴役下的奴隶吗?(海淀区中关村第一小学五年级二班学生黄帅一九七三年十月二十一日)
日记摘抄:
十月十八日
今天,老师在全班又批判我。我对老师的意见有些是能够接受的,但不能接受的很多。如“黄帅你也真表帅,从小就表帅,太帅了”,这不是讽刺是什么?你还说:“黄帅从现在起不许打篮球”……我感到这更是报复行为。
十月十九日
最近我是天天受老师和同学的训,以下就是老师对我批评中的语言:“听校外群众说:中关村一小出了一个反潮流者,好家伙,这事儿都传到社会中去了”;“你在这次斗争中,当不了张铁生那样的人物”;“直到现在我还是号召同学对黄帅的错误要批判,不要跟着她跑,要和她划清界限”;“黄帅你这样折腾,也是没有好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