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生----一个黑四类分子的离奇遭遇(二十七)

作者:吕维 发表:2010-07-07 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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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行路难---平民自传)

一百三十五

在二叔家只呆了三天,便匆匆起程,奔向辽宁省从前工作过的那座山城,办理恢复工作的手续,并答应二叔,办完事仍回集宁,陪两位老人再住几天。

到达北票电厂,把前后两案的平反裁定书交到劳资科,当时正值大修,科室人员大都下到车间劳动去了,王科长答应大修结束后,马上上报东北电管局,并特意嘱咐 我:“你先回去把当地的事情办完,并和家里好好团聚一段时间,这里的事情,上级批下来,我们会通知你的。我请示过厂领导,你可以多住几个月,反正工资是从 出狱那天算起”。

“我的户口不知道该怎样办理”?我只向王科长提了一个问题。出狱的人,按当时的规定,一律不开迁移证,凭释放证回原籍下户。我的释放证对的是山西省朔县公 安局,如果按程序,先在原籍落户,然后转到辽宁,那时凡迁往异地的,首先要对方出具准迁证,这样我需要往返几次。王科长思忖片刻,最后说:“你把释放证留 下,厂里想办法给你直接在北票落户,省的你来回往返”。

厂里对我尽量照顾,我很感谢,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分别会见了过去一些熟人,然后又匆匆返回集宁。

星期六的傍晚,三叔下班后,从二叔家将我接到他家。

三叔的家,基本到了城市的最东边,院子后面不远处,就是庄稼地。这是一座东西狭长的院落,是他利用业余时间自个儿修建的,在公司里他是瓦工。正房的西面, 尚有两间在建,已经砌起了部分墙壁。进到屋里,三妈热情地接待着,四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马上把我围拢起来,问长问短。大妹和二妹已经在二叔家里见过了面。十 五年前,三叔和三妈办了假离婚,离开村子时,就是我们叔侄俩送她们走的,每人背着一个,如今都长成了大姑娘。新见面的三妹、四妹和弟弟,都对她们这个未从 谋面的大哥感到十分好奇,仅从表情上我就能感觉得到。

晚饭时,三妈照例问起一些狱中的情况,是否受罪,我一一作答。大妹二妹不住给我夹菜。三叔告诉她们我俩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三妹惊讶地 叫起来:“简直像一对双胞胎了”!“是啊,很像一对双胞胎,但又不是双胞胎,早年间,同龄的叔侄、舅甥有的是,你们别大惊小怪”。三叔给她们解释着,这顿 饭,吃得很开心,我们都很高兴。

饭后,三叔提议出外走走,随即走出了院子。向后只走了几十米,便是一块开阔的土地,种着玉米、莜麦等作物。这时,我才发现,此处地势较高,向西望去,市区 淹没在一片灯火中,老虎山上闪烁着零星的灯光,那里已建成一座公园。两人走在小道上,很久没有开口。我们都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时,他随爷爷奶奶被撵回 老家,不知有多少个冬夜,我俩并肩徘徊在村边的小路上,当时只顾批斗干部,我还是一个局外人,我俩在忧心忡忡地谈论着形势。今日,当我们再度并排走在暗夜 里,此情此景,与那时何其相似!所不同的是时光从我们身旁流淌了十六年,我俩由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伤痕累累的中年人。三叔五个孩子,两人上班,肩上的 担子肯定不轻。

走了一段路后,他终于向我讲述了这些年的情况。

一九六七年的春天,他从山西老家重新迁回集宁,落户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街道办事处拒绝接收,几经交涉,上上下下疏通关系,就是没有结果。后来,几个要好的 同学怂恿他,让他参加他们的一派。这几个同学,对他非常了解,知道他喜欢自学哲学,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比别人要懂得多,好像找到了理论家一般,把他奉为他们 的骨干,为他们写稿、讲话,很快把对立派打下去,他的户口问题也得以解决。于是他赶快淡出那个组织,知道自己家庭成分不好,怕以后招来麻烦。

可是在一年以后,他原来所在的那一派,几经反复,又被对方打倒,他被抓起,私设公堂,刑讯逼供,用三个大火炉围成圈,将它置于中间猛烤,几天过后,身体迅速垮了下来。 有一天趁着看守不备,他一人偷偷溜出来,准备跳井,结果被人发现,将他拽回,又痛打一顿,从此彻底病倒,身体越来越瘦。那些人担心闹出人命,最后将他放回 家,派人监视。原来,那一派人诬他为“内人党”,要他承认。他当时根本搞不清“内人党”是干什么的,真不知从何说起。一九六八年村里斗我时,曾逃了出来, 在二叔家住了七八天,几次想去看看他,二叔却不让去,怕给他带来麻烦。一九七零年春天,我被捕后,村干部一直因为三叔的假离婚耿耿于怀,便将我和三叔的亲 密关系反映上去,他们断定,三叔和我是同伙,结果他在集宁被捕入狱。记的有一次从集宁来了一个外调人员,把我从看守所提出,用强硬的语气逼我承认,三叔和 我属于同一个“反革命集团”的成员,我如实对那人讲了我们的关系,那人几次拍桌子瞪眼睛威胁我,但没有影儿的事情我无法编造,最后他怏怏地走了。我正是从 外调人员的口中,知道三叔也被捕,很为他担心,那年月,像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随便给你安个什么罪名,将你判刑,本就是常有的事情。那年夏天,我被判了 死缓,送往劳改单位,而他,一直被关押到秋天,才获得释放。

“我们终于活过来了”,三叔讲完这些往事,颇有感触地说,“今后大约再也不会折腾了,我想听听你今后的打算”。“唉,能有什么打算呢”,我长长叹了口气 说,“经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年轻时的盛气早已消磨殆尽,恢复工作后,最好能干些清闲的事情,每月领上那点工资,够吃够喝算啦,老实说,十几年的监狱生 涯,早已心灰意冷。近几年来,所努力奋斗的,无非是争取平反,和亲人团聚。现在,当这一切都变成现实时,我却像一个跋涉在浩瀚沙漠中的旅人,突然间感到极 度的疲倦,一步也不想往前走了,我真的需要休息休息了。我也知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过去的一些大中专毕业生很吃香,可我对此却丝毫没有兴趣,金钱、名 誉、职位,对我这样的人,都像过眼云烟一样,失去了吸引力,只要有碗饭吃,说什么也不想奋斗了,我真的该歇息了,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一种对一切都看透了的 感觉”。三叔表示理解我的心境,沉默了一会,他把话题转了:“应该先成个家,成家后,也许会重新唤起你的热情”。“难啊,我的确已是个心如槁木的人,要不 是讨厌寺院里的清规戒律,说不定会当和尚的。从今以后,在很大的程度上,还必须为亲人们活着,我不能使他们再失望了,也就是说,我还不能太自暴自弃”! “是啊,你爷爷奶奶,眼看就要入土了,你过上安宁的日子,对他们也是一种安慰,临死时也能闭上眼睛啦”!

我默默地点着头,遥望着远处黑暗的夜空,心头泛起无尽的感慨。人生啊,人生!

一百三十六

从集宁回来后,已是五月中旬。这期间,同案的几个人还在不断去法院催促关于善后事宜的处理,然而却没有丝毫的结果,那位副院长总是说,这事需要上报,一时 三刻批不下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耐心等待,反正有政策在,,总不能没有任何结果吧。期间,我仍旧住在大妹家中,她家的二女儿尚小,只有一岁,正好缺人 照顾,我便充当起看孩子的角色,妹夫李清秀和我从小在南磨村一起玩耍,也算是总角之交,能够说得来,日子倒也并不寂寞。每隔一段时间,到村里看看母亲,和 她一起住几天,体验那种浓重的亲情。其间,又两次前往集宁,都是为了满足两位老人的要求,一次是领我母亲和二老见面,另一次是领我舅爷去,和奶奶做最后的 姐弟团圆,其后他们谁也走不动了,爷爷和奶奶的日子肯定不会很多了。能够为两位老人做得也只有这点事情,说不上尽孝,只是对行将就木之人的一种安慰罢了。 大妹依旧忙着卖衣服,在大街上和工商管理部门的人员,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每天能赚到几块钱即可。她把赚来的钱几乎全部用在我的身上,给我做了新被褥,换 了衣服,天天在改善生活,酒肉不断,硬说是要弥补十几年的缺失,有时反而使我过意不去。她是我从小看大的,因此在幼小的时候十分依恋于我。

在外面上学那几 年,每次回来,走时都要哭闹,不想让我走。在我回村那几年,她泼辣、大胆,每到秋天,也像其他社员一样,只要漏空,就设法从地里往回弄些庄稼,方才使得我 们那一家人勉强活了下来,否则,真不敢想象我们吃什么。直到如今,她还常常对我夸耀说:“那几年,名为你养活全家,其实我的贡献比你还大,你带着那顶帽 子,啥也不敢做,光靠挣几个工分,能顶屁用,不饿死才怪哩”!是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也正是公社化的特定年月,环境助长了她的泼辣和大胆,在改革的初期, 敢于率先站出来经商。

一个月,转眼间又过去了,我们的善后处理工作仍然没有着落,法院总是说,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我们只好继续等待。本案的平反,县法院一直持抵制的态度,后来 由省高法直接处理,县法院一些人一时转不过弯来,也在情理之中。对于中央的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各自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去看,似乎都有理由。然而,要彻 底消除人们的极左思潮,真正从思想深处来一个大转变,对我们这些人不再歧视,能和其他人一样看待,仍需待以时日。

七月中旬,也就是归来三个月后,终于有了结果,我们一行五人去找时,那位高个子副院长随即召集我们开了一个会,他告诉我们,现在国家平反冤假错案较多,财 政有困难,上级给拨了三万元,给我们每人分两千元,陶继舜因为孩子多,例外给四千元,,一共一万四千元,其余全部留给陶润义,因为这个人已经神经得不知天 日,需要长期治疗。陶润义其人从未见过,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听说已送往山阴县的神经病院。对于这样的分配,几个人都没有什么意见,给点安家费就成,钱本 来无所谓多少,重要的是以后的安排。关于这个问题,那位副院长对我们说:“院领导也充分考虑了你们的请求,决定给陶继舜的大儿子一个国营工指标,安排在地 区建井队,其余的人,因为原来是农业户口,只能作为临时工安排在县里一个煤矿上,考虑到你们年龄已大,都还没有成家,也算是政府的特别照顾吧。其实,临时 工也没啥,只要你们好好干,矿上一般不会轻易打发”。

对于法院领导的安排,大家都表示接受。我们毕竟与社会隔绝了十二年,对许多事情不甚了解。谁也没有再提什么额外的要求。

一百三十七

我开始做着走的准备。尽管一直未接到单位的通知,肯定是等着我去,恢复工作是确定无疑的,不会有什么纠葛。虽说迟去几个月也可以,但是对于厂里的照顾,自 己也须把握尺度,况且总得工作,老呆着也不是办法,已经给大妹添了这么多麻烦,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快走时,又回村和母亲住了几天,同时再次看望了舅舅。

当一切准备停当,正要起身时,大妹一再挽留,不让我走。有一天晚饭后正在院里乘凉,她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到我的对面,郑重其事地说:“哥,我不想让你走,我 和妈想了你十几年,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如今你一走,几年回来一趟我们不是白等你了吗”?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停了片刻,又继续说下去:“其实,妈也有 这个意思,她是怕你为难,才一直不说,大家都希望你在本地成家,以后调回来,能够经常见面”。大妹用恳切的目光看着我。在这以前,她也曾经多次向我表述过 这个意思,我理解她的心情,相信母亲也确有这种想法,我也很想成全大家的心意。思索片刻后,这样对她说:“我也想过这个事情,前一阵子,忙于其他事,一直 没有拿定主意,一则,现在没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城里认识的人又很少,二则,担心以后调动困难”。“调动的事,不是问题,人家在外地工作的人,不是有许多人 都调回来了,为啥咱就不能,到时候想办法呗”!大妹说着,马上来了劲:“只要你同意,明天我就托人给你介绍个女的”。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妹夫正好从屋里 出来,随口说道:“急里慌忙的,你办事老是这样,婚姻大事,哪是儿戏”!“不用你管”,大妹马上把妹夫顶了回去,妹夫似乎也已习惯,不在乎地坐在我旁边, 顺手递过一支烟,我俩聊了起来。

一时间,的确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该走。婚姻这事,不完全取决于一方。又过了两天,打算还是先去上班,成家的事,等过年回来再说。大妹却又担心,去了东 北,如果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把家成在那里可就不好办了。下午,我已把行李捆好,放在床边。她回来后,又一次挽留我,要我再推迟三天,声称要给我再好好吃几 顿稀罕饭。我只好听她的,她自小任性,许多事情都得由着她,自回来后,对我各方面照顾得十分周到,实在不忍心拒绝她。谁知第二天晚饭后,她告诉我,过一会 要去看一个女人,由同院的郭二领着去。不久,郭二真的过来了,进门就说:“走吧,人家还等着呢”!我身不由己地跟在郭二和大妹的后面,问道:“老二,你给 我介绍的是怎样一个女人呀”?他简单答道:“咋说呢,待会儿见了面就知道了”。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县物资局的家属院,郭二在前,大妹和我在后,直奔一排 窑洞的西端,听到声音,早有一位三十五六岁模样的女人迎了出来,很有礼貌地让我们进屋。这是两间砖建的窑洞,一进门是一铺棋盘炕,我们都坐在炕沿边,那女 人随即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水。家里没有其他人,郭二这才郑重其事地向我介绍:“她姓杨,和我同是农机厂的职工”。接着又向这位杨姓女人说:“这就是我和你 说的老吕,刚刚平反回来,一直没有成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们互相谈谈吧”。随即拽了大妹一把,两人走进里屋,那里正开着电视。

陌生人见陌生人,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打量这女人一眼,瘦瘦的,白净的脸,显得比较精干,衣着素雅大方,眼神中却有几分忧郁的表情。整体上看,属于那种贤淑 的女子,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在哪里见过似的。正在这时,她首先发问:“听说你原来有工作,是发电厂的吧”?“是的,我很快就要去上班,在辽宁 省”。“听说你是大学毕业,可我……”未等她说完,我马上纠正:“不是的,我只是中专毕业”。心想,这都是妹妹捣得鬼,她一贯喜欢夸大。谁知就是这句话, 深深打动了她,日后告诉我,觉得我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因为许多人在搞对象时,喜欢夸大自己的优势部分。随后,她主动地向我介绍了她的家庭情况。原来,她 有一个比较幸福的家庭,丈夫先是在计委工作,后来调到了公安局,三年前不幸出了车祸去世,留下三个女儿,领导为了照顾她,大女儿十四岁就上了班,在物资局 下属的一个门市部工作,这天晚上正好值班,二女儿和三女儿头一天回村看望她们的爷爷奶奶去了,因为这时正值暑假。我马上觉察到这女人的精明,选择这样一个 时候和我见面,万一不成,也不惊动任何一个孩子。我也简要把自己的情况做了介绍,看得出她已全部知晓,郭二和大妹多年来住在一个院子里,我回来也有四个月 了,对我自然很熟悉。通过对话,感觉到这女人心地善良,性格温和,与大妹的火爆性子迥然不同,我一向喜欢这样的女性。然而,她有三个女儿,却是我不能不考 虑的问题。

一小时后,我们踏上归途,谁也没有骑车,只是推着车子慢慢走着,下午下了一阵雨,晚上的空气格外清新,我说出自己的顾虑,郭二马上拍拍胸脯说:“老二和你 妹妹一个院里住了十几年,和你妹夫又是从小耍大的,不会骗你,那三个女儿都很乖,尤其是大女儿,就在我们农机厂大门外那个门市部上班,三年了,谁都说,那 是个好姑娘,从未和人脸红过。况且,女孩子总不像男娃娃,过几年出嫁后,谁还会找你的麻烦!相处得好,还是一门亲戚呢”。接着他又转问我妹妹:“你看这女 人怎么样”?“让我哥说吧,又不是我找对象”!“你呢”?郭二又问我。我答道:“人基本可以,好像是那种善良和顺的女性,不知在那里见过似的”。“不会 的,人家是外地人,你去哪里见呢”?大妹插了一句。也是的,先是在农村管制,后来住进了监狱,哪有机会接触过女人,许是她符合我心目中理想的女性标准吧。
 

一百三十八

晚上,很久没有睡去,头脑里在思索着几个问题。首先,为了母亲,我应该回来,我给她造成的痛苦太多太多了,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在外面成家,几年一次探亲 假,又如何能向她尽孝呢?她因着继父那方面,也不可能常去我家,翻来覆去地考量,觉着大妹的主意对。其次,不知咋地,一见面,我就觉得这个女人不错,日后 母亲来我家时,她肯定会热情接待的,只要婆媳关系能够相处得好,母亲不受气,就是我最大的心愿。至于孩子们,互相谅解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何况,郭二 又不是专门的媒人,人家骗我们干啥?凭他和妹夫的关系,他的话,我没有丝毫怀疑的理由。我只想找一个品质优良的女人,其它条件都是次要的。

这个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的脑子里又一次闪过她的影子,大妹说不可能,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后来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在监狱里做了一个曾未做过的 梦,我回到了社会上,并且成了家,女方的模样、举止、言谈,都酷似如今介绍的这个女人,那次梦境留下的印象非常清晰,至今还能回忆起来,怪不得从一见面就 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非真像人们常说的婚姻是一种老天注定的缘法?尽管我们从不认识,只短暂地见了一会儿,彼此了解甚少,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基础, 一切都是按照传统的模式,但为了母亲和妹妹她们,我只有这么做了,看她的举止,颇有大家风范,初步觉得属于那种通情达理的女人,将来母亲来到我家,她一定 会善待的。

第二天中午,大妹早早回来,对我说:“那个姓杨的女人在街上碰到我了,她说,如果你要有心事,下午在电业局门口见面”。我应约在三点钟见到了她。她领我往 家里走,并告诉我,她约了丈夫生前的两位好友在家,大家一起谈谈。进门后,早有两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在那里等待,经她介绍,得知这两位都是医生,一位姓 周,一位姓胡。彼此寒暄过后,向他们作了简要的自我介绍,他俩告诉我,这女人品德很好,性格和顺,如果将来我们能生活在一起,千万要善待她。就这样闲谈了 一个多小时,得知她的名字叫杨丽花。快到五点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今天下午六点左右,二女儿和三女儿要从村里回来,连同大女儿下班后,我想 让周医生和胡医生和她们谈谈,因爲她们都还不知道,我担心孩子们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来”。听了她的话,我便告辞离去。

听说她从前在县机械厂家属院住过,正好前几天在街上遇到初中时的老同学郝长青,邀我到他家串门,告诉我,他家住在县机械厂家属院,郝长青的妻子祁娥英也是 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在街上闲逛了一阵,约莫六点钟已过,上班的人大都回了家,便去了郝长青家中,他们夫妇热情地欢迎这位倒霉透顶的老同学来访,当我把话题 转到杨丽花身上时,他俩异口同声说:“那女人很好,和左邻右舍一向处得十分融洽,娶上她,保准不错,我们一个院里住了七八年”。

第三天上午,又去赵国栋家里。那天说起老家前村时,杨丽花告诉我,她在瓷厂上班时,曾和我们村赵国栋的妻子在一起。赵国栋是我的老邻居,又是我儿时的伙 伴,他结婚时,我正在村里被管制,那时他在城里当教师,妻子和其父母住在乡下,因此我们很熟。回来后不久,曾到他家串过门,得知赵国栋早已不当教师,升任 为劳动局局长,。虽然丈夫升了官,但其妻对我一如既往,他听了我的介绍后说:“好哇,你可找着个好女人,没说的,我们一起工作过,无论性情还是人品,只要 和她接触过的人,没人会说她不好,放心吧”。接着她又说到这些年我母亲受罪的情况,十分赞成我在家乡结婚的做法,于是最后下定了决心。

两天后,按约定我俩在十字街口见面,杨丽花首先告诉我,她已经和孩子们说好了,起先她们只是哭,不做声,后来经她再三解释,都表示尊重她的选择。三年来, 她所受的苦,她们都亲眼见过,孩子们心地都很善良,她们不会让自己的母亲为难的。接着,她又问我:“你下了决心吗”?“就这样吧”,我答道。“明天我去开 介绍信,可你,还没有下户,到哪里开呢”?她提醒我。我想了想说:“到法院试试吧”。

告别杨丽花,便去了法院,办公室主任是我的表姐夫,回来后才认识,以前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面,听说我要结婚,答应给出具介绍信,并问道:“女方多大了, 干什么的”?我说:“三十六岁,他丈夫从前在公安局工作过,姓蔚”。“是出车祸死的吧”?“是的”。“啊呀,那可是个好女人,听说过去两口子甚是恩爱,行 啊,你的运气还算不错”!说着,马上给我开了介绍信。

次日,两人便领了结婚证,我问她是否需要买些衣服之类的物品,她回答说,什么也不需要,只向我提出一个要求,不举行任何形式的婚礼,也不请人,随便哪天过 来就行。她怕刺激女儿们,一切都要不显山不露水。我虽初婚,但我一向讨厌传统留下的许多繁文缛节,一切从实际出发,爽快答应了她的要求。两天后,我带着行 李和一些书籍去了她家,说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从初次见面到结合,前后仅仅一个星期,这样速战速决的婚事,实属罕见。

婚后,我们一家人相处得比较融洽,感觉到她教育子女有方,孩子们对我也很友好。有一次,我们谈起往事时,听说她的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也像我一样,被 批斗得死去活来,原来她也是出身于地主家庭。然而,她的家庭和我有着很大的不同,她的曾祖父曾在天津经商,拥有几家商店,发财后又在老家买下几百亩田地, 属于货真价实的商业资本家兼地主,民国十八年,山西遭灾时,曾向附近几个县的灾民捐助了不少银两,受到阎锡山的嘉奖。而我家,则是略微比一般农户稍强一 些,属于典型的土地主。听了她的介绍,感觉到她对我或许更能理解,以后我的母亲来时,一定会很好地接待。

两人在一起只住了二十几天,我便去辽宁上班去了。次年,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起名文婧。

三年后,我由辽宁调回,像许多普通人一样,从此过上了平静而安稳的日子。养家糊口,抚育孩子……

尾声

“这就完了吗”?也许有人要问,作为一部自传,理应写出一个人的一生,半生似乎不够一部完整的传记,但也只能如此了,因为我的后半生实在没有什么可写的 了。我曾经说过,自己已是一个疲倦的旅人,该好好休息了,事实也正是这样,我最后成了一个不思进取、得过且过、与世无争的庸庸碌碌之辈,视名利如粪土,置 荣辱于度外,只求安逸度日,乐的逍遥自在,暇闲的日子远远多于忙碌的时节。整日无所事事,看看闲书,哼哼诗词,逛逛园林,逗逗童孙,世界与我何有哉?我与 世界何有哉?

所以在此画蛇添足,还要再啰嗦几句,为的是把文中提到的与我有关的几个友人做一简要交代。我回来后,只和昔日的老同学崔海瑞有联系,其他人的情况一概不 知。记得那年冬天,我去看他时,两人并肩踏雪在黄花梁下的情景。当时我就意识到,他的落魄,属于生活小节,且又出身于贫下中农,就如掉入水中的木头,终究 还会浮起来,而我则是一块顽石,最终只有沉下去。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这个判断果然千真万确。崔海瑞干了不长时间的民办教师,后来在公社的信用社找到一份 固定的工作,主任非常赏识他,把他推荐到县里,当了材料员,他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为县委、县政府写了许多有分量的报道和材料,在那里入了党,过了不 惑之年后,被安排在县农业银行。不久,朔州建市,他奉命组建市农行,以后便做了朔州市农业银行的首任行长,直到退休。他曾像年轻时一样,多次鼓励我写些什 么,我的发表在《红袖添香》文学网站上的几百首旧体诗词,就是在他的鼓动下写成的。

狱中和我结下深厚友谊的雷小厚、高圣、侯来小诸人,后来的情况还算差强人意。雷小厚留厂后,一面工作,一面仍然进行申诉,终于彻底平反,但由于过了落实政 策的年代,加之他毕业后,尚未分配工作,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因此未作任何经济方面的补偿,身份由留厂就业人员,升格为技术人员,几年后调回原籍河南 省卢氏县机械厂担任总工程师,直到退休。高圣在我走后不久,刑满释放,留在厂里,后来索性把家也迁到汾阳,先是在一大队从事技术工作,后来到了质检科。他 的两个儿子很争气,大的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座核电厂工作,待遇优厚,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二儿子经商发了财,因此,我们几个人中,高圣的 经济状况最好,孩子也最有出息。侯来小出监后,不愿留厂,在当地一家公社翻砂厂找到一份工作,待遇比国营企业高得多,成了远近闻名的翻砂师傅,其它厂里出 了问题,往往请他去解决,据说,在识图方面,成了附近的小小的权威,一些大学毕业生,遇到复杂的图纸,还要请教他哩。

二零零二年五月,在我出狱二十年后,曾相约在汾阳首次聚会,难友见面,情长语多,彼此自有一番感慨,欣喜我们都过上了安宁的日子。六年后,即二零零八年的 五月,雷小厚和高圣专程北上,来我家进行第二次聚会,我们都快要进入古稀之年了,所幸三人身体都还健康,没有大的毛病,相约有生之年还要进行第三次聚会。 关于这两次聚会,我都有诗词记录,诸君如果有兴趣,可以点击《百无居士诗集》阅读。诗集里的许多诗,正是我晚年生活的写照,完全可以作为我自传的续集去理 解。

就写到这里吧,深深致谢于关心我的相识与不相识的朋友们,并请读者诸君原谅我的“有前无后”,未能向大家献上一部完整的平民自传。

二零零九年八月于山西省朔州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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