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监复:林希翎的希望、失望与绝望
在林希翎北京追思会上的发言
姚老同林希翎在洛杉矶的告别,是生离,也是死别。姚老在林希翎北京追思会上的长歌当哭,如警世黄钟,震撼人心。
林大姐,我献上一支菊花,象征着你的傲霜雪的坚强性格秋菊,向你告别,同时学习你的傲骨精神。
在包遵信追思会上,也停水停电,强行撤除横幅、遗照,最后我正发言时,来了一些人,抢搬桌椅,会议被破坏,改在张显扬家开完了被迫中断的追思会。现在,林希翎的追思会上,又停电停水了,在辉煌的61年开始时的昏暗中,我发言了,希望不要象包遵信追思会那样被破坏、中断。和谐社会,"和"就是口边有"禾",有粮食吃,温饱。"谐"是"皆言",大家都有讲话的自由。只和不谐,就不是和谐社会。请有关部门让这次追思会能开完,都能讲话。
在2009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的阅兵式上,白天教练机在蓝天散发的六色缤纷的最后变形的拉烟中,夜晚接连发射的一个又一个奇怪的笑脸烟花深处,我依稀看到了林希翎的哭脸,在国庆前告别了苦难人间的冤魂,在天空游荡着;在她前边,有总书记、国家主席、元帅的冤魂,也有林昭、张志新和60年来各种政治运动无辜死亡者的冤魂在北京上空游荡着;还有3800万农民,人民公社化运动非正常死亡的冤魂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上空游荡着。拉烟散了,消了;烟火停了,灭了;但是无数幽灵、英灵,在京城礼花放完后的夜空中游荡着。有一位英灵的声音,是这些死不瞑目、阴魂不散的冤魂饿鬼的共同心声:"是我错,还是他们错了?是他们对,还是我对?"一将功成万骨枯,六十年辉煌的经济发展数字后面,有几千万无辜死者的名字。没有平反昭雪,没有赔偿道歉,对悲惨遭遇没有一个说法,冤魂并未安息,仍然在中国大陆上空游荡着,屹立在灿烂夺目的烟花上空,也永存在含泪思念非正常死亡者的亲人及后代的心中。前总书记的正义质问言犹在耳,林希翎2007年在美国洛杉矶希望摘掉右派分子、回到祖国的激情怒吼,仍在我耳边震响。他(她)的名字,他(她)们的冤案,仍然重重地压在中国人民的心上。
一、林希翎的希望
2007年在美国东西海岸召开的纪念反右派斗争五十周年学术讨论会上,林希翎几次向我们表达了她真诚的希望:摘掉右派帽子,回国。她讲,胡耀邦口头和书面批示,要为她落实政策,摘掉右派帽子。胡锦涛在巴黎亲口对她讲,希望她生活得更好。在普林斯顿大学开会时,有次她从会场被请出去会客,她告诉我,朱镕基的代表会见了她。我不太相信此事,她还生气。
她很天真、单纯,她忘记了邓小平的定论;反右派运动是必要的正确的。正是邓小平否定了胡耀邦要为全部右派平反的文件,因为这就实质上推翻反右派运动的必要性。如果林希翎平反了,学生界一个右派没有,那不是扩大化了,而是反右派全错了。倒推过来,按邓小平"扩大化错误"理论,必须留上一个学生右派,作为证明。但是,固执而轻信的林希翎,直到2007年甚或到2009年,她始终充满着希望,也是幻想:中国共产党,两位胡总书记讲了话,理性态度可能摘掉她背了五十年的沉重十字架。
二、林希翎的失望
林希翎在2007年的洛杉矶,向我们几位与会者读了她写给胡锦涛总书记的一封信:要求摘帽回国。这封洋洋洒洒十几页的长信,热情、友好,开头的称呼竟然是"亲爱的小胡"。这封信我请中国驻法大使吴建民转呈上去。后来,林希翎问大使回信时,吴大使说:"就凭你信上这个称呼,我就不敢送。"
我建议林希翎把长信缩短成两句话:"胡总书记,你在法国对我说:‘希望你生活得更好。'现在我要求摘掉我的右派分子帽子,安排我回国。"结果林大姐生气了,坚持要写"亲爱的小胡"。如果她发出了这样的信,肯定是没有回答,大失所望。虽然回国后我努力向上反映林希翎的善良愿望,但是人微言轻,无济于事。
同林希翎在洛杉矶的告别,是生离,也是死别了。我同情她,也可怜她,生活没有教会她看透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我相信,她真诚的希望会变成更大的失望。我们留下了一帧合影。我们留下了一帧合影。她的脸色既充满希望,又充满愤怒。这是林希翎给我上的"最后一课"。
三、林希翎的绝望
2009年"十.一",60周年国庆,没有大赦特赦,也没有为林希翎落实政策,摘掉这个右派分子的帽子。她成为死在异国的爱国者,永生的流亡者。"十.一"焰火的笑脸,像是林希翎的哭脸,伴随着几千万幽灵、冤魂、饿鬼......但是林希翎的刚强人生,使"右派分子"成为一顶桂冠,因为她在正义、道德、历史的法庭上是胜利者。她为"五七--五一九民主运动"树立了一面经得住历史考验的英雄的旗帜。
我相信,她最后对这个党不抱希望了,她最后睁圆了大眼晴,死不瞑目!六十多年前毛泽东要求国民党"诚意实现真正民主自由的宪政,废除‘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法西斯独裁政治'",并且承诺"共产党得势之后的中国不可能、因此就不应该是一个阶级专政和一党独占政府的制度。""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是有原则的不同的。"(《毛泽东选集》第三卷921、1061-1062页)可是,1957年这个庄严承诺被抛弃了。直到2009年并未按此为反右派运动、为林希翎平反。对平反、回国,她绝望了。但是,她又抱有希望。在她和林昭等许多先行者闯过的荆棘路上,一定会后继有人。我们将沿着这条需要付出牺牲的苦难历程,以你们为精神榜样艰苦前行。
最后,我想起了中国人的世世代代流传的名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苏联的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作关于斯大林错误的报告,不少政治局委员反对,赫氏的回答是:20大认错,是请求人民宽恕;21大再认错,就晚了,将受人民审判。赫鲁晓夫及早认错,生有退休金,死在葬身之地,其上有黑白两色大理石的墓碑。而罗马利亚的齐奥塞斯库不肯认罪,以为建立了党军就可以"万岁",不料党军反过来打败了内务部警卫部队,自己的党军逮捕令、组织军事法庭审判了、最后处决了齐奥塞斯库总书记。历史证明,早发罪己诏,是赫氏比齐氏聪明之处。
过去的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未来的历史就是过去的历史的翻版。希望政治家以史为鉴。保护住气压已很高的高压锅,是打开减压阀,留一点通气道--言论自由;如果采取封闭言论,捂住减压阀,迫使高压锅爆炸,那才是真正的破坏者,真正的颠覆国家的罪人,该审判的是他们!
林大姐,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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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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