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馨相信,一个健全的人格必须建立在诚实之上。
道家追求「真人」的境界,佛家要人「见真性」,基督更要求人们:「你们的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再多,就是出於那恶者。」(恶者:指撒旦恶魔)
因此西方社会才把说谎的人看作是「魔鬼的代言人」。
西谚说「诚实为上策」,因为说谎必须打草稿,否则自己会因为忘记曾经说过的谎言而自打嘴巴。诚实是减少头脑负担的最好方法,不必为那些毫无营养的谎言而费神。
人与人之间一直存在一个重大的问题,人类必须透过交谈来了解彼此。但语言文字的沟通能力却极为有限,而且人们习惯用千百种藉口当理由,就是不肯说真话,於是千古以来没有人曾经真正了解过另外一个人。
有极少数的人拥有读心的能力,但是一万个人里面也找不到一个具有读心的能力的人,所以人们彼此安然地说着谎言。
说着说着,不但连自己都相信了这些谎话,甚至失去了辨别谎言的能力。
结果,人类连了解自己也做不到。
世界上所有的倾轧丶误解丶仇视与敌对,解决的起点很清楚,那就是每个人都必须:说─真─话。
但人类社会经过数千年形成的习惯,使得谎言变得那麽隐蔽,以至於人们连在梦境中都能自在地说着谎言。
做为一个脑神经科医生,孟馨同意某些研究报告的意见,认为人们必须重新透过学习,才能学会说真话并停止说谎。
时下许多人想藉由「禅修」丶「静坐」丶「瑜珈」丶「静心」等各种方式,追求心灵的平静与和谐的生命,但是如果认不得什麽是真话,什麽是谎言,那麽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
因为静观己心就像是在照镜子,你出示的是假的,反射的就是假像。
不过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一样,上天给立刚一个重生的机会,孟馨希望他能在真实面前站稳第一步丶打好一个地基,否则之後继续往上叠起的每一块砖,将会在不久的未来快速崩塌。而她,不喜欢做虚功。
「在开始之前,我们必须先做一个约定,那就是永远说真话。」这是复健开始的第一天的下午,孟馨对立刚所说的第一句话。「所有团队医生问你的一切问题,你都必须说真话。」
「我不会说谎。」立刚以一种缓慢的调子说话,每个字都像是深思熟虑过後的菁华。他清澄的眼睛看着孟馨,她矮他十几公分,一头微卷的短发,医师袍下面是一件连身洋装。剪裁简单,是深蓝色赫本式的直腰洋装。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她指着医院门前的一排阶梯。「如果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是真话,而最下面一阶是谎话,那这些中间的阶梯呢?」孟馨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符合他现在的拍子。
「不是真话也不是假话。」立刚以一样的速度回答。
很好,孟馨很满意立刚的思考能力不仅是二分法的是与非,还有三分法「非A亦非B」的概念。这件事必须记上一笔,也许不久之後他们还可以推进到五分法与六分法。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们的约定是这样,除了真话以外,其它的阶梯都是『非真话』,所有的『非真话』都要先当成谎话来看待。」孟馨直视他的眼睛,确定他了解自己的话意。
许多谎言都被种种藉口所包裹,这就是人类无法说真话,而且经常意识不到自己在说谎话的原因。那些「藉口」,都带着不同程度的谎言,让人难以辨认。
孟馨一边和立刚说着话,一边和他散步在华盛顿的街道上。
「说真话是最简单的事,只要直视着讨论的那件物品或观念,树是树,花是花,不知道是不知道,做了是做了,吃了是吃了。相反的『非真话』却是复杂的,麻烦的,伤脑筋的,浪费时间的。我们不做那些浪费时间的事情。」孟馨缓慢但很有节奏地说着。
立刚点头表示了解,这位医生要的是一种纯粹的东西。「我只会说真话,但对於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可不可以不回答?」
之前住院检查的过程,立刚已经被某些重复的问题搅得很恼怒了。
「你当然保有回答或不回答的权利,这是无庸置疑的。我愿意为一些重复以及幼稚的问题向你道歉。」
孟馨很清楚这些天来他被不同的医生重复问了多少次:你叫什麽名字?你几岁?你认得这个字吗?一加一等於多少?这一类标准治疗流程的初始问题。
孟馨立即决定回医院以後要重新检视所有的资料,去除掉不同的医师之间不必要的重复。
「但每个医生都必须完全清楚你的情况,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回答医生提出来的每一个问题。不过,除了医生以外的人,你还是可以自由决定是否要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可是医生们有一些问题让我觉得不舒服。」立刚的态度突然有些不自在。
「我了解。」孟馨这才知道有些医生的进度很快,第一天就讨论到这个层面。大概是那种制式的问卷调查吧!
立刚是个成年人,不论他现在的智力如何,他拥有一个成年人的身体,这是不争的事实。米勒负责他的药物,必然要了解这些药物对他的身体的影响。
可是现在藏在这副躯体下的,是个如孩童般的心灵,以及某些不连贯的记忆,难怪他会觉得困惑且排斥。
「记得我们刚才的约定要讲真话吗?」孟馨看着他那张英俊得过火的脸。
他有一个宽阔的印堂,二道剑眉,以及一双真诚而温暖的眼睛,配上高挺的鼻梁,深长的人中,使得他很容易吸引男男女女的眼光。有这样一张脸的人,一生难以平凡。
立刚点点头。
「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讲真话不必害羞,也没有什麽可以害羞。」孟馨耐心地重复着。
立刚又点点头。为什麽会对某些话题感到尴尬,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现在的脑子太乱,思绪不太连贯,无法在几个抽象问题之间自由的跳跃。
现在听到她这样解释「真话」,只要一次处理一件事情,是什麽就是什麽,不必去处理除此之外的任何衍生念头,让他有卸下重负,重新学说话的感觉。
孟馨停止说话,让刚才的对话在他心中沉淀。
只有自己领悟而来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其它称为「知识」的东西,则只是别人的经验甚至是垃圾,因为对你毫无益处。
她不想以灌输的方式,强行给他一些观念。她希望由他自己来认识这些事情,做下自己的选择。他们漫步到林肯纪念堂前面的水池,二人随意在草皮上坐下来。
孟馨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她相信大部份的人不分男女都会很愿意一直看着他,因为他的五官很协调,眼神很清澈,浑身没有一丝邪气。
身为立刚的医师,孟馨曾彻底检查过他的头部。现在他浓密的头发遮住了几道脑部手术後的疤痕。子弹是从後脑射入,但未射穿,如果射穿,这张俊顔将会惨不忍睹。从X光片可以清楚看到……
立刚那英俊的脸孔,常让透过萤光幕或相片认识他的民衆忽略了他的体格,除非你有机会跟他面对面。像刚才,她和立刚一起走到林肯纪念堂的路上,孟馨就无法不注意他那高大匀称的身材。难怪立刚以前被称为「媒体的宠儿」。
「为什麽一直看着我?」立刚问孟馨。
「我在想你的枪伤,还有,你长得很好看。」孟馨嫣然一笑。既然要求立刚说真话,也必须向他说真话。
「妳长得也很好看,尤其是妳的眼睛。」立刚伸手轻触她带着笑意的眼角。
这个动作很突然,但孟馨没有闪躲,因为她很清楚立刚的动机纯净而无其它的杂质。
孟馨再给他一个友善的微笑。「你看,这是林肯纪念堂。」
她指着前方的列柱式建筑,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林肯雕像。「他是受枪伤而亡的。」
「我知道。」立刚也看向纪念堂的方向。
「世界上曾经有许多领袖,但被枪杀的,都被人类记忆良久。例如甘地丶金恩丶肯尼迪。」她拉回视线看着立刚。「这些人在枪下没有第二次机会,但你却获得第二次机会。」
「有人告诉我这是缘分与责任未了。」他眼神迷离。「但我现在必须靠人照顾,必须重新学习。」「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潘立刚。」一年多来,他和自己的肢体与语言能力挣扎,自尊心几乎被踏平了。
「以前那个潘立刚很开心吗?你想再回去相同的生活里吗?」孟馨问着这个到处受欢迎的政界金童。
立刚摇摇头,露出一个纯朴的笑容。「我的困扰是身体上的问题,还有说话的问题。」他抓抓右手掌再摔摔手臂。「我说话的速度和反应都变慢了,大部分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麽。」他停下来想了想。
「所有认识以前那个潘立刚的人,都喜欢用一种同情的还有厌恶的眼神看着我。」立刚直视着孟馨的眼睛。「我不喜欢这些眼光,我也不喜欢以前的生活。」
「但是现在很好。」笑意突然染上立刚的脸。「妳的眼睛很好,里面没有同情。」
孟馨很快就体会到立刚的魅力是天生带来的。即使在人生最低潮的这一刻,他还能拥有这样纯真的笑。这种个人魅力,是一种天赋,是一种人格特质,不是人人都有,也不是暴力可以轻易剥夺。
「你对枪伤你的人有什麽想法?生气吗?恨他吗?」孟馨想了解他的感受。
立刚摇摇头。「那是意外。他只是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人。」
「也许有一天你甚至会感谢那一天的意外?」孟馨以一种平淡的态度看着他。
立刚耸耸肩。「谁知道呢?」
一年多来,他放弃了那种事事计划的生活态度,学会了只看眼前丶努力只看今天这一天。这种态度使他获得平静。有计划很好,但是被计划绑住了就很傻。
是啊!孟馨同意,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即使是全能的耶和华也要看着犹太人的态度,一再修正与犹太人的契约。
孟馨从立刚身上看到了一种特殊的潜能,她知道自己将会倾全力帮他。低头看看时间,该回去了。一个小时很快就溜走了。今天就这样吧!他已经打下了诚实的地基。其它的,她还有三百多天可以一件件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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