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医日记:刘少奇最后的二十七天

发表:2005-08-15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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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军医是位天良未泯的医务工作者。他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偷偷写下了刘少奇最后二十七天的“监护日记”:

  第二天--一九六九年十月十八日。到今天我才算明白,原来是这么一个病人。一个过去最高层而今处于最底层的人物!他几乎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啦,他的病真多,除了器质性的病,更多的则是精神和心理的病症。他的植物神经已经紊乱,出现全身痉挛,手足抽搐。可是,他有时又是清醒的。今天,他刚开始睁眼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他目光中射出的清醒神志和力量。

  第三天,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九日。北京来的老卫士长对他很尽心。每天都在监视下进入他的房间多次。凌晨他肺炎复发,咳血、高烧,是旅途颠簸、受了惊吓引起。老卫士长请求抢救。北京来的曹护士拿出北京带来的治疗肺炎的药物。注射。黎明时分,他入睡。上午,见曹护士给他喂玉米糊糊。他不肯吃。曹护士抓住他的手轻轻摇晃着劝慰:“哎,吃点东西呀……你不能这样,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曹护士的手,大约认出来了,是一起从北京来的。

  第四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日。全天病情无异常。决定给病人恢复使用D八六0。

  第五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一日。“病人”大便干结,护士用手抠出。

  第六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二日。为“病人”翻身两次。

  第七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三日。“病人”咳嗽复发。医生提出为病人做化验、透视拍片建议。

  第八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四日。上级答复:可以进行一次化验,透视拍片不行。这叫医疗服从项目。

  第九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从病人身上取了尿样、血样。由两名“陪同”乘吉普车返回一五五医院。我为他争取到一次化验的权利,却受到如此待遇--在武装押护下去为一个病人化验,恐怕在历史上少有   经过化验,总算搞清楚了,他的病本不是什么难症,只因治疗不及时,引起多种并发症。加之病人长期僵卧,造成双腿肌肉萎缩,骼膊和臀部由于打针过多,均被扎烂,使全身血管局部坏死,引起心力衰竭。可是他的生命还是那么顽强。这从医学角度难以解释……

  第十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早饭后,去看病人。曹护士在小电炉上熬小米粥。我告诉她化验结果之后,请她介绍一下病人在北京的护理情况。她开始不敢,说上面有规定。我坚持说是为了治疗。曹护士看四周无人,悄悄说出病人在中南海最后那段岁月的悲惨遭遇。国家元首受到难以想象污辱、残酷批斗、踢打。一直到他病得不能起床、不能自己吃东西了,才批准可以给他做点流质食物。一直把他的双脚固定在床上。中午,召集全体护理人员,宣布化验结果。我提出:要注意综合治疗,综合护理。尤其要注意给病人勤翻身,勤擦洗,以增进血液循环,防止肌肉进一步萎缩坏死……同时也要防止再生褥。一名护士问:这样做,是真治病……上面会允许吗?我说:这是咱们当医生的起码责任。既然叫咱们护理,咱们就要尽到责任。另外我准备再向特派员建议,对他进行透视拍片,然后搞一次会诊……这对病人的治疗是完全必要的。

 第十一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七日。今天是个少有的好天气。老卫士长和曹护士要求给病人翻身、擦身子。我同意。老卫士长轻轻拍着病人抓塑料瓶的手,说:翻身喽,抓好你的宝葫芦!大家都笑了。这是这里第一回有了笑声。肯定有人不高兴。曹护士用热毛巾替翻过了身子的病人擦洗着,对我说:今天早晨他又吃了半碗多,情况还不错。我心里升起了希望。相信护理组的每一个人也都希望,他能在我们手下一点一点好转、康复。我们只管治病救人。听了他的心脏和脉搏,确是比刚来时平稳多了。我对曹护士说:还要加大D八六0的用量,继续用你们从北京带来的。曹护士刚替病人擦洗完,就转身去了对面存放药物的房间,却在门口被人挡住:上级命令,北京带来的药物不准再使用!曹护士空手返回,眼睛发红。我都听到了,没再问,只说:就用我们这里的吧。老卫士长和曹护士默默地看着床上的病人。都知道,我们一五五医院的药是国产的,北京带来的药是进口的,效果大不一样。

  第十二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八日。“病人一大便干结,由护士用手抠出。

  第十三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九日。病人一咳嗽复发。我再次提出透视、拍片、会诊建议。

  第十四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三十日。病人一轻度发热。开封药品告缺,请求上海或北京的大医院支持。上级下批准。

  第十五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三十一日。上午仍由老卫士长和曹护士替病人翻身擦身。下午上级通知:“病人”不宜透视、拍片、会诊。以后不要再提此类问题。

  第十六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一日。 已经过去两周。近一周来“病人”病情明显恶化,跟药物减少有关。他们又否决了我提出的透视、拍片、会诊建议。我算弄明白了,本来就不叫治疗,而叫监护,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

 上午老卫士长来告急:他的体温又到了四十度……我们下到病室。他已经昏迷,喉咙发出响动,浑身抽缩。我命令曹护士立即用吸痰器给他吸痰。我自己动手注射。特派员不知何时又进来了,每次治病他都必定到场,真尽职。痰吸净后,我让曹护士给病人输液。病人安静了,他十分听话,主动配合治疗。

  第十七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二日。高烧不退,继续输液。

  第十八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三日。高烧不退。输液,注射退烧针。

  第十九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四日。体温降至三十九度。继续输液。

  第二十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五日。体温降至三十八度。总算降下来了。   

  第二十一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六日。 好危险!像他这么大的年纪,身体又那么弱,高烧至四十度,已近生命极限。可他的神志似乎一直清醒,一直主动积极地配合治疗……他想活下去。今天,他的高烧总算退了,体温维持在三十七点二度。他又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我为什么要记这么详细?想留给谁?

  第二十二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七日。上午,老卫士长和曹护士又替“病人”翻身擦背。曹护士对我说:他就是命大哩!另外几名护士为“病人”换了床垫、床褥。我很满意我的医护组成员们的表现,总是不分日夜,随喊随到。   

 突然,特派员和驻军首长命令大家在天井院内紧急集合。特派员扫视大家一眼,说:给大家传达上级重要指示,北京来的人员今天全部撤回去!北京带来的药也全部带回去。就这样吧,走的人立即准备,十分钟后上车出发!说着,特派员又走到我们几名本地医护人员面前说:今后,重担就落在你们肩上了,这是上级对你们的最大信任。希望你们服从命令,圆满完成任务。否则,一切后果自负。明白了吗?十分钟后,曹护士背着简单的行李下楼来,走进病室,端起电炉旁的小铝锅,对我说:以后,你就多费心了。她想哭,可不敢哭。我也想说句什么,嗓子堵得慌,也没敢说出口。我跟着老卫士长和曹护士走到“病人”床前。老卫士长替“病人”盖好被子,又将他捏着塑料瓶的手放进被子里去。“病人”睁开眼睛,看着老卫士长和曹护士。老卫士长俯下身去,在“病人”耳边轻轻告诉了要回北京……“病人”脸上的表情木然了一会,眼里滚出两粒浊黄的泪滴。曹护士也俯下身去,轻轻叮嘱:要活下去,明白吗?活下去,活下去……

 第二十三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八日。昨天北京的人离开时,依稀听到特派员说:走吧!走吧!火葬场也看过了,都安排了,总算没有死在我们手里……交给地方办吧。上午,病人强吃了小半碗玉米糊。看得出来,他想活下去。下午,他又开始发烧。

  第二十四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九日。上午,我替病人熬玉米糊糊。下知为什么,心里堵的慌,可什么话都不能说。一五五医院同来的一名女护士向我报告:刘医生,病人的体温有了。我问多少?护士回答:试了四个多小时,三十九点七度。快给他打退烧针!护士说:药已经没有了……。那D八六0呢?您忘了,前天都带回北京了。护士没有话说了,我也没有话说了。不给药物,叫治病?领又不给,买又不许,这叫什么事?明摆着,明摆着……让人死掉。   

  第二十五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日。病人已不能再进食。没有药,不给药,我和助手们做不了任何事。命运对人大残酷。

  第二十六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一日。深夜,值班男护士给病人测体温,失声叫道:烧到四十一度啦!转身往外跑,要上楼叫醒我--事后他悄悄告诉我的。可那中央特派员忽然幽灵般出现了,堵住他,并训斥他:深更半夜,叫喊什么?男护士站下,差点要问:您,您怎么又回来了?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报告上级,他烧的厉害,嘴唇都紫了,两瞳孔反光也消失了!中央特派员走到病床前看看,说:发烧对他不是家常便饭吗?注意观察,情况实在危险了再报告。

 第二十七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凌晨六时四十分,中央特派员批准发出病危通知。六时四十五分,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注意看了手表,我赶到楼下病房是六时四十七分。迟到了雨分钟。就算我一直守在他床边,没有药物,我和助手们又能做什么呢?

 补充一点--刘死亡后的处理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三日上午八点,李太和卫士长随同中央项目组的人乘空军专机抵达河南开封,立即换乘驻军吉普车赶往市内北土街十号。经过岗哨的例行检查,他走进阴森的小院天井,一眼就看到了停放在西屋走廊上的一副担架。

 担架上以白床单盖着一个人体。他急急走了过去,揭开白床单,是刘少奇。尸体已经僵硬,头上蓬乱的白发有一尺乡长,嘴和鼻子已经变形了,下颔有一片瘀血。记得曹护士曾经跟他商量过要替刘少奇理发和修修面的。可这么件事就一直没有能给做。李太和卫士长想哭,可哭不出,也不敢哭。特派员就在旁边监视着。他不管。人都死了,总得允许最后干净一下。他掏出随身带来的刀剪,细心地替刘少奇剪了头发,刮干净长而稀疏的胡子。而后,又给刘少奇换上了从北京带来的干净衣裤和鞋子。

  遵照党中央命令:刘少奇遗体就地秘密火化。十四日凌晨一时,特派员指挥几名军人将刘少奇遗体抬出小院天井,塞进一辆二”型军用吉普车。车身容不下刘少奇高大的身躯,他的小腿和脚板都翘在车的后盖外面。

  
 吉普车后跟着一五五医院的救护车,驶进郊外的火葬场后,火葬场早已经奉命做好了准备。两名工人开了电炉,但不准许他们接近尸体。尸体由几名军人推进了焚尸炉。

  时间是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四日凌晨三时。 刘少奇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四日。还差十天,就是他的七十一岁诞辰。他没有活到七十一岁生日。
  
 当日由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开封八一七二部队政治保卫处处长张金贵填写的“火化申请单”上的各项栏目内容是:

  姓名:刘卫黄;

  性别:男;

  年龄:七十一;  

 民族:汉;

  籍贯:湖南;

  死者职业:无业;

  死亡原因:病死;

  火化日期: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四日0时

  骨灰存理:存你处骨灰盒编号:

  二三一申请人姓名:刘原;性别:

  男与死者关系:父子;

  申请人住址:八一七二部队登记日期: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四日申请人签名盖章: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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