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清初画家陆远的《岁朝喜庆图》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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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26日上午,在沈阳市举行的一场艺术品拍卖会上,清代陆远的《岁朝喜庆图》在一场亲历者称之为“闹剧”的气氛中,被急剧抬升至不可想象的3600万元。买家随即宣布放弃购买。随后,业界将这一天称为“中国拍卖史上耻辱的一日”。
虽然并未进行实质交易,虽然价格“受其他因素影响”,这幅国画仍以“落槌价”被纳入2004年中国古代书画市场成交排行榜第二高位,它的收藏者前天对本报记者说,这幅画将会以另外一个“天价”转手。
针对此次拍卖行为充斥的诸多疑点,本报记者日前展开了秘密调查,已经搜集的证据证明,在丑闻背后还存在另外一个丑闻:《岁朝喜庆图》的收藏者和3个月前举牌激烈竞拍的男子是同一个人。
局中局
如果没有电视录像的证明,“辽宁第一拍”更大黑幕可能永远不会揭开。当一位沈阳收藏家在观看电视录像后,他指认了150号买家是辽阳人王宝珠,而他在拍卖场上激烈竞拍的《岁朝喜庆图》“就在他自个儿手里”。在这个闹剧中,一直处于漩涡中心的303号女大学生其实是在无意中踢破了一个拍卖行和卖家早已设好的“局”
至少有三个当事人都向外界诉说过,自己在那次拍卖会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们分别是争夺国画的两名竞拍人:自称进行“战略投资”并购买了大多数拍品的303号买家,一名女大学生;在现场一度“情绪失控”的150号买家,一名中年男子;以及精心筹划却换回满腹委屈的沈阳中正拍卖行。
关于那名女大学生所有可以挖掘出的和宜于向外界透露的细节,早已被反复咀嚼殆尽。那个22岁女孩,被广泛地怀疑为是一名恶意搅局者。关于150号的身份,外界知之甚少,只知他来自“浙江”。
而局外人普遍感受到被愚弄,他们发现了一些无法自圆其说的疑点,没有人可以并愿意给出明确解释。在一定程度上,公众需要感谢那个女孩,她在现场表现出来的“不可理喻”,成倍放大了另外一件“不可理喻”之事。摄像机在紧紧追随她的身影的同时,也关注到了“150号”,那个“浙江”男子。像很多丑闻那样,它完全有可能根据当事人之间达成的默契而随时间湮灭。但是,电视媒体的介入改变了这种可能,拍卖现场的电视画面提供了一个揭开真相的证据,而这种证据一般情况下只为内部保存,外界很难取证。
拍卖是于当日上午9点30分在一种不安的气氛中开始的。700多人作为参与者,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个穿白裘皮的女孩子,从以3万元拿下第一幅《仕女图》为起点,频频举牌,拍下了95%以上的书画藏品。这是国内艺术品拍卖会上极为罕见的景象。
从录像上可以看到,“150号”进入观众的视野,是从《岁朝喜庆图》的叫价开始的。他的介入宣告拍卖从表面上彻底地失去了理性。《岁朝喜庆图》起拍价在120万,大概有七位买家举牌叫价。它疾速地以每两秒抬升1万元的价格一路飙升。
当价格“打着滚”翻到1000万元时,只有303号和150号竞价。“800万,900万,1000万,1200万……3000万”,一位此时退出场地的收藏家后来说:“完全不符合叫价常规,他们像是在菜市场买土豆、买白菜那样轻描淡写。这是两个人才能达到的疯狂。”
当拍卖师何兴利喊出“3000万最后一次”之时,将画面定格,以“150号”身份喊价的男子,在人群中显露出一个较清晰的脸庞。录像带继续播放,这个“浙江”身份的男子用确凿无误的东北方言喊道:“3600万。”
以后的事实众所周知:“150号”随后马上消失,他以不公开方式宣布取消购买。拍卖行当即表示鉴于“情况失控”可以理解150号放弃购买的行为。此时,外界的关注全部转移到“303号”,她当日下午被“清”出拍卖现场,“口水战”四起……
“除非他有个孪生兄弟,那么这个人的名字叫王宝珠。”一位沈阳的收藏家在观看电视录像时,指着那个男人说,他补充道,“我听说,《岁朝喜庆图》就在王宝珠自个儿手里。”
他建议,如果将这个基本事实与人们所掌握的另外一些素材拼接,那么有关2004年12月26日拍卖之中发生的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将第一次有了答案:同为竞拍,为什么一方被质疑为恶性竞拍,另一方则是善意竞拍。“是的,对于拍卖行而言,他的行为绝无恶意吧”。
对于150号买家在26日为什么明知《岁朝喜庆图》不值3600万,还要坚持竞价的奇怪行为,中正拍卖行曾如此解释,在拍卖现场,经常会发生两个买家为一件拍品争执不下把价格抬到很高,然后最终交违约金放弃的情况。
“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一方在乎的只是在名义上拍下全场的拍品,而另一方则一定要把这幅画物归原主,那么3600万确实只是一个数字上的意义。理论上,他们完全有实力喊出一个中国书画有史以来最高的价格”。
王宝珠和中正的反应
这边,王宝珠已经承认自己确实是《岁朝喜庆图》的所有者,并称“那幅画在北京已经有人要了”;那边,中正拍卖行却肯定“它的持有人绝不是王宝珠,而那个人的身份是需要保密的”
前日,辽阳人王宝珠在自己家中,通过固定电话,向本报记者确认《岁朝喜庆图》为自己所有,并否认自己曾于去年12月参加过这幅画的拍卖。
他接听电话时以及数天以来,他的手机始终停机。辽阳市古玩拍卖市场一间店铺的一位男子介绍说,王宝珠去北京了。这个新成立的古玩市场大概由七八家店面和一些地摊组成,人气不足。业界人士说,辽阳的古玩市场相对起步较晚,正处于成长期。王宝珠本人则多年参与收藏,在辽沈收藏界享有一定声誉。
王宝珠单位电话无人接听。他名下的企业辽阳宝珠无纺布厂冷清异常,厂房紧闭,办公室上锁,透过经理室的窗户,可以看到他与他人的合影照片。门卫说,从今年春节起,工厂就已经“放假了”。一辆面包车开到厂门停下,门卫解释,有些存货还向老客户出售。当地政府的介绍材料表明,王宝珠的宝珠无纺布厂建于 1999年9月,投资2450万元人民币,占地1.5万平方米。
王宝珠接听记者的电话时,可能是刚刚从北京返回辽阳,他说:“那幅画在北京已经有人要了。”他说出了成交价,那是另外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
沈阳中正拍卖行工作人员昨天下午表示,“150号”是通过正常手段取得拍卖资格的,它的持有人绝不是王宝珠,而那个人的身份是需要保密的。邹姓工作人员说,她只能将疑问传达给中正拍卖行经理何兴利。
“那么喊价的是王宝珠本人吗?”截至昨晚8时,沈阳中正拍卖行方面没有回应本报记者的请求,解答这个提问。
数天前,何兴利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他和150号买家认识,但不熟悉;三个月前,他在拍卖现场说,“150号是我们的传统大买家,我们会对此进行保护。”
专家说,收藏者参与竞拍自己的藏品,只意味着《岁朝喜庆图》真正意图不是用于拍卖的。它虽远不值3600万元,但仍无可争议地是当日所有拍品的佼佼者。事实上,来自南方等地的很多买家,都曾经透露了购买欲望。但是他们中很多人当时都曾特别打电话给中正拍卖行,确认这幅画是否真的要拍卖,拍卖行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面对这个令人震惊的真相,沈阳一位资深收藏家这样解释:“在拍卖会上收藏者竞拍自己的藏品是拍卖业公开的秘密,这种行为是对其他买家最大的侵害,但这种现象又屡禁不止是由于在目前拍卖市场上它可以聚拢人气。没有精品的拍卖会是不可想象的,精品聚拢人气,吸引人们前来,吸引财富流入。”
《岁朝喜庆图》的价值
清代人陆远如果知道自己创造的作品被抬升到3600万元又宣告无效时,一定感慨万千。这笔钱现今在沈阳可以买30多套高档别墅,对于这个生前名不见经传的画家来说,300年前,这个价值大约可以拿来购买上万亩良田。
陆远大致是生活在明末清初时期,知名度在当时较低,画作也比较少,根据现有文献资料,只有三幅作品收入《石渠宝笈》。
那幅引起轩然大波的艺术品,创作于1696年,描绘出一幅欢庆春节的生机盎然的场景。老者围绕炉盆取暖,孩童在房前嬉戏,春天即将来临,残雪还未消融。“传统上的喜庆作品,属于较常见的题材和构图”。
大概50年之后,“这个平凡的画家所画的平凡的场景”,一飞冲天,18世纪中叶,《岁朝喜庆图》被收入相当于现在国家美术馆的官方机构,据说得到了乾隆的赏识。乾隆、嘉庆两位皇帝在画上都留有御诗和御印,并收录进《石渠宝笈》。
《岁朝喜庆图》就此进入收藏界现今公认的“保险箱”,它的升值是可以预期的。国内收藏界认为,《石渠宝笈》所收录的清朝宫廷绘画的作品,等于就是当时的人收集当时人画的作品,所以其真伪就是不存在任何问题。近年来,收藏界对《石渠宝笈》所收录绘画作品兴趣大增,拍价一路飙升。
在它于2004年冬天现身沈阳前的第一次易手记录,出现于1997年一次拍卖会上。据业界传言,这幅画当时被王宝珠以37万元拍走。
对于近10年后能否升值一百倍的可能,中国书画收藏家协会鉴定专家任进强评价说:“绝无可能,400万是一个不错的价位,280万相对便宜些。300至400万之间都可以出手,都可以接受。”
“惊世骇俗”的大学女生
带来惊世骇俗之举的303号买家,给外界留下一个拥有相当经济实力的背影后,消失了。她在交款的最后时刻,携带100万元现金和200万元的存折,准时出现在现场,又抛下一张要求解除购买合同的律师函,随即飘然而去。
这个在拍卖现场戴着墨镜、习惯于歪着脖子举牌的女孩,除了为我们留下了几句经典“名言”外,还是第一个明确质疑150号和中正拍卖行之间的关系的人。她在拍卖会的次日就召集媒体说:“我们有理由怀疑150号和中正是串通的。”
她反复提醒媒体:“中正凭什么盯着我?我看150号买家和中正的关系才是最值得关注的。”但是她没有阐述她究竟有无证据。这是出于一种当事人的本能反应,还是介入之前对此行业深刻的理解?我们不得而知。
她的手机关机,据说,她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动。她曾经说过,“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成为一个沈阳的名人,今天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沈阳中正拍卖行的律师说,拍卖行起诉303号的诉状已经完成,证据的搜集也已近尾声,近期将会起诉这名在校大学女生,希望通过法律来揪出幕后黑手。几乎所有的当事人都认为,她背后必定站着一些面目模糊的人,她是被人利用的。
那么,她曾说过另一句“名言”是:“他们告我,我就告他们”。这句话也是那些人教的吗?
另一“策划”的“变形”?
有必要重复一次,沈阳中正拍卖行经理何兴利在3个月前,于那次令人沮丧的拍卖会后发表了他的看法,他说,当天发生的事情,是沈阳拍卖界的耻辱。
他所说的话通过铅字、电波传遍全国,得到了业界人士的普遍认可。现在,沈阳拍卖界曾经承受到的耻辱,可能要比以前想像的还要多一些。
2004年,是中国古代书画创造了许多拍卖新纪录的辉煌一年。沈阳以及辽宁拍卖市场却没有充分享受到这一光荣。据沈阳市商业局的统计,沈阳市近60家拍卖企业年实现拍卖成交额仅为10亿元,只是上海、杭州、深圳等地每年百亿成交额的十分之一。
拍卖行与竞拍人之间是否暗藏默契,也就是说“辽宁第一拍”是否是个策划的产物,这成了沈阳中正拍卖行当初面对的一个疑问。据不可靠的猜测,“辽宁第一拍”虽然有强烈策划的迹象,但它的确不是策划的产物。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说:“大体上,可以把它归类为策划后被另一种‘策划’意外打断发生的一种‘变形’。”
外界盛传“中正为同业所害”,沈阳中正拍卖行未予置评。无论成立与否,拍卖界的“策划”方案普遍存在于国内整个拍卖行业之中,其中存在的巨大黑幕触目惊心:拍卖企业采取找“托儿”来哄抬价格,拍前串通、控制成交价;拍卖师与买家串通一气;拍卖师与卖主或“虫儿”们恶意串通;拍卖师自己或拍卖师的亲属买拍品;特权阶层人士买拍品等等方式,控制拍卖。
辽宁金丰源律师事务所姜彩说,对于303号买家的行为确认,很难取证,如果确认为恶意的,那么根据现行法律她需要承担民事责任;被证明操纵拍卖的拍卖行,也要承担相应民事责任。他认为,由于恶性竞争而产生的黑幕实际上还缺乏有效的监管。法律条文的缺失、监管力度的不够,使得这些黑幕、黑手能够在拍卖界大行其道。
目前,拍卖界普遍认为,拍卖业重新洗牌、提高拍卖行业准入门槛、建立完善的监管机制,才是整个市场问题的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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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拍卖第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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