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卜居南加州，平时唯一的文娱消遣是参加一个昆曲票社，每周同期一次，票友大多是来自台湾的壮年精英，一个个都事业有成或经商有道，行有余力不能忘情于中华文化；也有几位内行，则都是大陆培养出来的专业演员，被票房邀来指导演唱，其中有一位出身于浙江昆剧团，演艺不差，人品亦佳，移民来美后靠曲艺自是无法维持生活的，故每日在制衣场打工。这样一位知曲达调而奋发自强的女士，颇受大家尊重，正所谓“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这天，曲社同期恰逢元宵，各携酒肴一起欢度佳节。不知怎的，几位曲友在闲谈中聊起了蒋毛二人，这与昆曲和佳节全都风马牛不相干，似乎有点儿煞风景，但不料引起了一场相当激烈的大辩论，大家认真地各抒己见，毫不相让，倒也平添一道异样的风景线。
几乎是一致公认蒋介石再怎么不好，总比毛泽东好些。只有那位来自大陆的中年演员坚持硬说毛泽东当然比蒋介石好。激辩移时，我们在邻室拍曲，三出戏唱罢他们的辩论还未已，自始至终各说各话，谁也说服不了谁。我没有参加辩论，也不拟多置一辞。起初一直认为这个题目不值得争辩，也毋需一辩，直到他们的辩论因各已声嘶力竭而不得不结束后，有人摇头叹息道：“唉，某某某（指该演员）毕竟是在大陆吃共产党奶水长大的，居然说毛泽东比蒋介石好！”这才引起了我的深长之思。
对蒋毛二人的评价，跟吃什么地方的奶水必然有绝对的关系吗？我认为没有。照讲，在什么地方成长，应该对该地的政治善恶更有切身体会才对。然而，感性体会是一回事，理智分析当属另一回事。那位从大陆来的演员，真若十分认同那个美妙的社会体制，她就不会漂洋过海自甘流落番邦当衣场女工为生了。以此看来，她之硬称毛比蒋好，跟其他几位坚持蒋比毛好，同样都是盲目的。
人跟人，尽管几乎同时生同时死，也是无法比的。要比，只能给他们分别摆一摆，这个有什么好什么坏，那个又有什么好什么坏。笼统地断言谁比谁好，实属无聊。从治史的立场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就要看他对国家民族有哪些功过。从这个角度而言，蒋介石对国家民族干下的坏事太多了，随便举出几件就足以令人发指，例如纵容孔宋豪门贪污腐化，再如帮派横行、特务施暴等等，不胜枚举。然而他有一件大功绝不可没，那就是在他治下教育从来没有中断，尤其到了台湾以后着力强调礼义忠信之教，中华国脉赖此而得一线之存，民到于今受其赐，而且瞻望未来中华复兴的希望全系于此。眼下，大陆上已毁尽中华而在冒充中国特色，台湾则许多人不知身从何来而在乱钻石缝，两岸都正无暇顾及复兴中华，所以蒋的这一大功现尚未及大昭，待中华开始走上复兴之道以后，必有追念此先德者也。
毛泽东呢?他好事做了不少，例如使共产党由流寇而一统天下，建国伊始迅即平稳了如脱缰野马的物价，民生得以喘息，皆其功业。他还无心插柳地行了一些善，例如御口轻赞<十五贯>而使昆曲绝处逢生，批准成立戏曲学校而使昆曲接班有人，虽然又由于观念混乱、人心思变，这大陆上的昆曲也大走样，跟其它一切高级文艺一样都已变得不伦不类。但这些在他而言都属于小善小恶，微不足道；他做了一件滔天大坏事，恶德昭彰，就是他处心积虑地否定中华传统，刻意打倒礼义廉耻，最后在全国大地上中断了教育，□丧国脉至今未复。这一大奸巨过是永不能赎的，而且中华民族直到今天还在饱食这否定文化传统的恶果。中国百姓要在走出恶果阴影之后始能充分认清毛之罪恶。那位流落番邦衣工为生的昆曲演员分明就是这恶果的牺牲品而不自知，遭毒翳迷糊心窍以迄于今，怎能说由于她是吃共产党奶水长大的呢?毛泽东治下的共产党的最大罪过，就是剥夺了百姓的正常奶水，代之以颠倒黑白的迷魂毒汁，糟蹋了岂止这一个昆曲演员，而是好几代的生灵啊!
作者：王敬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