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朋友的女儿只有七、八岁,每天就是在这种人际环境里熏染,需要捕捉老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风,看老师有什么要求,是否喜欢,猜测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回家告诉父母,老师今天说什么了,老师需要什么,要父母赶紧去买,明天要带到学校去呢。
我问:要是不理睬呢?朋友说那孩子可就要在班上吃苦了。老师会对她没有好气,讥刺打击,而且没有好分数,经常找茬当众批评,孩子精神上受不了。要是送的东西不高级,孩子心里就会感到自卑,觉得拿不出手。一是比不上别的孩子送的礼物,一是看不到老师的笑脸。
这种情况,现在已经很普遍。每一个家长都感到无奈,大家都束手无策,家长比孩子还忙,动脑筋如何让教师满意,整个社会如此,似乎只能顺从。
试想,七、八岁的孩子,心灵一片洁白,却过早被这种恶劣社会习气熏染,学会捕捉他人话语、眼风,小小年纪学会送礼迎合,学会使用正直之外的讨好讨巧心思,这种世故之心会发展成为一种独特的聪明,这种聪明或者将来转化为一种特殊的狡猾,发展为将来的拉拢、贿赂、逢迎拍马等手段和机巧,以符合“适者生存” 原则,在腐败社会的污泥浊水里浮游、涌动,这样的中国社会,将来有望么?
社会的腐败,不仅已经从老年、成年到青年,而且已经发展到对下一代儿童心灵的全面污染和败坏。整个社会肌体已经充满腐败细胞。各色匠人们,可曾睁开眼看一看这副社会腐败图么?可曾看到儿童的心灵处于怎样一种腐败社会习气浸染之中么?
少年是社会的未来。三十年一代人。在这样腐败社会空气里长大的男男女女,会是火红的太阳呢,还是黑色的太阳?
中学招生,按照现在京城的行情,如果考试成绩低于分数线,想进较好的中学需交六万元做赞助费,次一级中学,也要三万元。
如今每个家庭都是一个子女,虽然不一定每个家长都望子成龙成凤,却绝对不愿意自己的子女浑浑噩噩浪费大好年华,特别是面临当前中国数千万人失业这种严峻情势压迫,家长们就怕五、六年后这种命运就落在自己的子女头上,自然竭尽全力为子女提供更好的条件去学习,以争取将来能有更好的命运,至少有一个牢靠的饭碗。这种狮子大张口的勒索,借助教书育人之名,是立竿见影的经济效益!
六万元,对于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是天文数字。以笔者数年前每月工资五百元(包括各种所谓补助)计算,六万元需整整十年一分钱不花,不吃不穿不住,闭谷加穴居,成为京郊周口店新猿人,才能够有此巨额积蓄。如果花一半、攒一半,则需二十年积蓄;如果花三分之二,则需攒三十年之久。这就意味着,到退休后,需将一生心血之全部积蓄拿出来,交给那个学校,孩子才能有书读。
这一计算,不仅为当代人真实理解这种荒诞社会状态所需要,而且为将来的社会学者、历史学者真实了解今日中国社会所需要。我以为,历史研究和社会研究,需要在丰富的史料基础上,建立起一种对于历史和社会的真实感知。这种计算,会使后代对一些具体数字特别是货币,产生真实感知。这样,对于他们洞悉当代中国的勒索、贿赂和腐败,有较为真切的社会感知,从而为他们的历史和社会研究提供一种活性。正如今天我们读古代历史典籍,由于对某些数字,比如捐税或地亩制度,货物交换等值问题,老翁一车炭与市上一斗米,织女一尺帛与宫中一束花,究系何等换算,缺乏真实感知,也就难以体会唐代诗人白居易诗中的正气和愤慨,难以理解中唐社会的腐败和民生的涂炭。
中学考大学,又是一关。孩子紧张,父母比孩子更紧张,每年参加高考的数百万学生,又成为教育界、商业界、出版界勾结一气的赚钱对象,围绕学生高考,出现各种高利润生意,成为当前中国最赚钱的买卖。
教育局、学校教师与出版商结合一体,抄抄写写,编造各种各样所谓“辅导材料”,一套又一套,大量印刷,定价昂贵,通过各学校教师向学生推销,每推销一套就提取高额回扣。这种买卖,很有些强买强卖意味。学生为了升学,家长为了孩子,自然不能吝惜钱财,只好一套又一套往家买。这样,教师们成了变相的商人。教师们还举办各种各样的所谓补习班赚钱,额外收费入私囊。这种现象的严重性,使得某些省份不得不将这种行为定为贪污行为(例如江苏省教育厅就曾发布这样的文件)。
商人、工厂、商店结合一体,生产各种各样的所谓“营养品”,诸如补脑、增智、强化记忆力等等药品和饮料,通过各种夸张其辞的广告,向学生和家长兜售。还有什么“吸氧”车,也成为一门好生意,甚至一些酒店也趁高考之机大兜生意,招徕考生。
从小学到中学,通过形形色色的怪现状,人们不难看到中国当代教育界的真实图景,也不难看到孩子们成为备受盘剥、榨取的对象,教师们的角色已经向牟利图钱的商人角色转化,学校成为这种牟利赚钱的商业场所,教育界已经带有很强的商业性质。这种怪现状,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也是西方历史上从来没有的。我有时不免想这样一个问题:同时代的人,是否由于久闻恶臭而不觉其臭,对自己生活的这个社会已经丧失敏锐感和批判性?将来后代的历史家和学者们,会如何评价我们现在生活的这样一个极度腐败和堕落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