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之音雖寂寞,卻自守高寒之境。(圖片來源: Adobe stock)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古調雖自愛,今人不多彈」
短短的五言四句中,他懷揣著一份不合時宜的孤懷,一種孤芳自賞的情操。水流石上、風來松下,這泠泠琴聲背後,是曲高和寡的惋嘆。
這首《聽彈琴》乃中唐詩人劉長卿於唐肅宗年間所做。劉長卿,字文房,大歷十才子之一,長於五言,自稱「五言長城」。其人「清才冠世,頗凌浮俗」,而性格剛直,「多忤權門」,身逢顛沛世途,又遭坎坷仕途,這位才子孤清的性格,使得他與時代有著格格不入的落差。
唐朝是中國歷史上政治穩定、經濟昌盛、文化繁榮的重要時期,作為都城的長安,在當時成為亞洲乃至全世界的國際化城市,亦是文化交流的中心。正因為唐朝開放包容的社會氛圍與兼收並蓄的文化氣象,使得中原傳統音樂與西域音樂實現前所未有的交融和革新,作為華夏正聲的雅樂與宮廷燕樂的交鋒與創新也令唐代音樂藝術得到了空前發展。
琴,亦稱「七弦琴」,俗稱「古琴」,是我國古代傳統民族樂器,有七條弦組成,所以首句以「七弦」作「琴」的代稱。《舊唐書志第八音樂二》中對於琴的介紹是:「琴,伏羲所造。琴,禁也,夏至之音,陰氣初動,禁物之淫心。五弦以備五聲,武王加之為七弦」。
根據《舊唐書志第八音樂二》的記載,「自長安已後,朝廷不重古曲」,《舊唐書志第八音樂一》「先是,上以琴中雅曲,古人歌之,近代已來,此聲頓絕,雖有傳習,又失宮商」,《唐會要》」顯慶二年。以琴中雅曲。古人歌之。近代以來。此聲頓絕「,可見在唐朝時期,琴在樂曲中的使用已經逐漸降低。
詩中所指今人喜愛的,是唐代興盛的宮廷燕樂。燕樂,亦稱宴樂。最早出於《周禮》,指天子諸侯們與賓客宴飲時演奏的音樂,有別於廟堂之上祭祀等活動所用的雅樂,是一種「世俗」音樂形式。這也依賴於唐代開放的社會風氣,社會各個階級對音樂的喜愛。唐代著名的《霓裳羽衣曲》、《涼州曲》皆為燕樂曲目。
法曲是唐朝燕樂中流傳範圍最廣、傳承最久的樂舞,主要在宮廷宴會上表演。在《新唐書禮樂志十二》中記載,「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於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弟子」。而「梨園子弟」也成為泛指戲曲演員的成語。
唐代的宮廷燕樂中胡樂器的使用居於首位。在《新唐書禮樂志十一》中記載,「高祖即位,仍隋制設九部樂」,這九部樂分別是《燕樂伎》、《清商伎》、《西涼伎》、《天竺伎》、《高麗伎》、《龜茲伎》、《安國伎》、《疏勒伎》、《康國伎》。而在這九部樂中,其中有七部都是用了琵琶,只有一部使用了琴。許是因為古琴的內斂之音和不了時代的昂揚,而激越明亮的琵琶卻恰和盛唐。
示意圖:曲項琵琶被稱為「中國音樂史上的活化石」。(圖片來源:Winnie Wang/看中國)
琵琶原是在秦代出現,秦代為直項琵琶,便於橫抱演奏;南北朝時期曲項琵琶由西域傳入,兼有這兩種特點的被稱為「秦漢子」,在《舊唐書志第八音樂二》提及,「琵琶,四弦,漢樂也。初,秦長城之役,有弦鞀而鼓之者」,「今《清樂》奏琵琶,俗謂之「秦漢子」,圓體修頸而小,疑是弦鞀之遺制。其他皆充上銳下,曲項,形制稍大,疑此是漢制。兼似兩制者,謂之「秦漢」,蓋謂通用秦、漢之法」。
到了唐代,直項的四弦琵琶漸漸被西域胡樂傳如的曲項的五弦琵琶所替代。唐代四弦曲項琵琶一躍成為「燕樂之首」,壓倒了原有傳統琵琶,從而使「琵琶」一詞漸漸成為曲項琵琶的專稱。時至今日,曲項琵琶依然盛行於東方樂壇,被稱為「中國音樂史上的活化石」。
至此,「燕樂」成為一代新聲,而樂器則以西域傳入的琵琶為主。因而我們能看到王昌齡所描述「琵琶起舞換新聲」的社會風貌,齊己「掀天羯鼓滿長安」的喧囂盛況。
然而,正是這被時代忘卻的古琴,恰能映照出長卿的心境。置身於世俗繁華,而奏出泠泠之聲,這是他對高潔情懷的執著,亦是對塵世浮華的疏離。我們彷彿能夠看到,懷抱古琴,獨坐一隅的長卿在泠泠琴聲的曲高和寡中,一聲惋嘆。
泠泠七弦,不求合於世俗之耳,只求契於胸中之志。古琴之音雖寂寞,卻自守高寒之境;流俗之樂雖喧鬧,終究隨風而逝。或許,真正能流傳千年,迴響於我們耳畔的,正是這份孤高清絕、不流於俗的清音與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