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街頭(圖片來源:Pixabay)
【看中國2023年12月18日訊】「大家好,我是陳思明,我現在在桃園機場的轉機廳……我請求朋友們呼籲臺灣政府,不要把我遣送回中國。」11月22日中國維權人士陳思明在臺灣桃園機場跳機並在社交媒體X放出求助影片,接到信息的各路媒體蜂擁而至。
陳思明從泰國曼谷飛中國廣州,在臺灣桃園機場中轉時,不願繼續登機,向臺灣警察自首,尋求政治庇護——這在中國海外難民圈俗稱「跳機」。陳思明來自中國湖南,從2017年開始,因為參加紀念六四的活動,不斷受到警察騷擾。最終陳思明設法偷渡出境,輾轉到曼谷,尋求聯合國難民庇護和進一步的逃離。
今年7月份,中國警察曾經找陳思明談話:「老陳,去醫院,我們給你做個精神鑑定吧,看你有沒有精神病。」這個提議讓陳思明不寒而慄。想到警察可能要把自己送到精神病院,陳思明決定立馬跑路,但是他明白泰國絕非他尋求庇護的安全之所。陳思明在臺灣懇請道,「我只是要借道臺灣,在臺灣尋求一段短暫的安全。在這裡比泰國和寮國都安全一些。」
就在陳思明兵行險招跳機臺灣之前,在東南亞發生了一起轟動的遣返案子,偷渡出境的中國人權律師盧思位,從寮國試圖進入泰國時,被寮國海關逮捕。儘管美國、歐盟多國呼籲,數十家人權組織介入,聯合國數位人權觀察員聯署要求不將其遣返,最終盧思位仍被遣返回了中國。這讓世界輿論嘩然,也讓藏身在東南亞的流亡者們驚恐不安。
泰國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對中國的簽證條件,一直是中國流亡者們必經的中轉地。持有護照但是被中國政府列入邊控名單的流亡者們,必須設法抵達曼谷,才能登機飛至歐美國家尋求庇護;而對於一些連護照都無法申請得到的流亡者來說,位於曼谷的聯合國難民署,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根據聯合國1951年批准的《關於難民地位的公約》,難民被限定為因種族、宗教、國籍、特定社會團體的成員身份、政治觀點等被「人為政治迫害」的「政治難民」。截至2019年底,全球被迫流離失所的人數高達7950萬,主要來自亞非國家。
目前,全球有148個國家簽訂了《難民公約》,雖然泰國在過去的幾十年中在接收了上百萬難民,但是泰國並沒有簽署,泰國境內受理難民身份的申請、鑒別、保護以及重新安置工作,由駐紮在曼谷的聯合國難民事務高級專員公署(簡稱難民署)負責。
其中「不遣返」是《難民公約》規定的最重要的難民保護原則。該條約第33條保護難民不被強制遣返到令他們生命和自由受到威脅的環境中。由於泰國不是該公約簽約國,在泰國的尋求庇護者們和難民們都視為無證移民,並不受該原則保護,已經獲得難民身份的,如果是非法入境或者簽證過期,都有可能遭遇拘留並被遣返離境。
儘管泰國政府承諾,在實際操作中將遵守《難民公約》,但是,近年來,隨著中國在東南亞影響力與日俱增,泰國政府經常幫助中國跨境抓捕逃到泰國的政治難民,以致泰國被逃亡者戲稱為中國「後花園」。2015年,泰國移民警察在曼谷拘留了中國人權運動者董廣平、姜野飛,儘管他們兩人都已獲得聯合國難民資格,並且加拿大表示願意接受兩人,但是他們仍被遣返中國,並被中國政府判以重刑。
被泰國警察抓獲的流亡者,還可能面臨被無期限羈押的風險,位於曼谷的移民居留中心(IDC)俗稱移民監獄讓庇護申請者們膽寒,今年4月份,40歲的中國維吾爾人馬托提.馬圖爾遜(Mattohti Mattursun)在被曼谷監獄關押9年後,疑似因肝功能衰竭死亡。2個月前,該監獄還死亡了另一名來自中國的維吾爾人——49歲的艾則孜.阿布杜拉(Aziz Abdullah)。
對中國人來說,即使成功逃亡泰國並申請到政治庇護,前往歐美的路也是荊棘密佈。
逃亡之路上的密林和湍流
雲南是中國邊境線最長的省份之一,在崇山峻嶺之間密佈著古老的商道,靠著肩挑揹負,騾馬日夜行進,把貨物在雲南和緬甸間運送來往,這是中國最古老的國際通道,也成為現代中國偷渡客們的首選逃亡路徑。2000多公里的雲緬國境線,雞犬相聞,離金三角最近的打洛附近有30多座界碑,可以讓人一腳跨兩國。
繞過瑞麗國門,沿著小路一直走下去,人煙略稀的地方,路邊豎著2米左右的鐵絲網,鐵絲網後淺淺的小水溝,隔開中緬兩國。對面緬甸人家門口,有的鋪著磚塊,一直延伸水溝裡。當地人已然見慣了全副武裝的邊防軍沿著鐵絲網定期巡邏。
近年來,由於緬甸局勢動盪,戰亂頻發,特別是電詐集團「割腰子」買賣人體器官的傳聞甚囂塵上,偷渡者們將目光轉向取道寮國進入泰國:東起十萬大山中佬越邊境,西至湄公河主航道中心線中佬緬三國交界點,中國和寮國之間綿延著505公里邊境線。從中國雲南磨憨口岸出境,進入寮國,3小時車程就達到金三角泰國邊境口岸,這條線路正是陳思明的偷渡線路。更便捷的方式,是從乘坐從昆明到萬象,朝發夕至的中佬國際鐵路,到萬象後換乘泰佬鐵路渡過湄公河,進入泰國朗開後,可以直達曼谷。盧思位律師就是在試圖搭乘這條鐵路時被抓獲。
從中國逃往泰國的路,有時危險程度不亞於穿越巴拿馬雨林的走線。2022年,疫情剛解封,一位沒有護照的山東小夥付易峰,從廣西越過邊境線,耗時14天時間橫穿越南,進入寮國,橫渡湄公河進入泰國後,騎了一個星期自行車到達了曼谷。
付易峰出生於1996年,這一年,山東省剛剛頒布了《計畫生育條例》,該條例的第二條規定:「實行按計畫生育人口,嚴禁計畫外生育」。只有獲得許可,並拿到生育證的夫妻方可生育。付易峰出生時,父母還沒有領結婚證,因此他也就沒有生育證,這導致付易峰後來一直無法上戶口。小升初時,學校通知付易峰沒有戶口無法就讀書,但是家人並未放在心上,認為只是學校不想收孩子的藉口而已。輟學的付易峰外出打工。
付易峰長得十分清秀,山東人的鵝蛋臉,中等身材。為了生存,他做過各種各樣的行業,自學了各種技能。他說:「工作的收入其實很不錯,都屬於高風險的,比如高空作業、電弧焊等,風險越高,收入也高。」
2010年春運,中國開始實行火車購票實名制。在徐州火車站附近,付易峰被例行盤查的警察帶到派出所,隨後,被按在牆上挨了十幾個嘴巴。因為電腦裡查不到付易峰身份信息,警察認為他是犯罪嫌疑人,故意隱藏身份。經過一遍遍核查,最後警察才確認付易峰是沒有戶口的「黑戶」。
2010年的人口普查數據顯示,當時中國「黑戶」總人口在1300萬左右,佔中國總人口1%。2016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於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對這類人員大赦,超生等8類「黑戶」獲准辦理戶口登記。付易峰找過各級公安部門要求上戶口,公安部門提了一堆要求,付易峰覺得不合理而且流程繁瑣冗長,最終還是放棄。
當時他已經練就了各種特殊生存技能對付實名制,比如扒火車:付易峰跑到城市貨運火車的貨場,研究了開往各地的運貨火車的運行規律和班次,學習如何分辨上行火車和下行火車,他發現這些火車每到大站點都會停靠,比客運列車都便利,只要夜間翻過鐵路的鐵絲網,找到整裝待發的火車,就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隨著疫情爆發,付易峰的生存空間被急劇壓縮:憑身份證才能參加核酸檢測,並拿到健康碼和場所碼,沒有這些二維碼,在中國寸步難行。有次,為了從一個縣城到另一個縣城,付易峰不得不購買了摩托車繞行了400公里,躲避檢查。另外,疫情之下,中國經濟急轉直下,電訊塔等基建也陷於停滯,錢也不好掙了。
為瞭解決戶口問題,付易峰和警方以及政府相關部門打過很多交道,也因為沒有戶口體驗了底層民眾所面對的苦。付易峰覺得身在這個國家沒有未來,決心離開這個國家。
付易峰在寮國境內步行了四天,夜幕降臨的時候,寬闊的湄公河出現在眼前:混濁湍急的河水打著漩渦,向下游奔湧而去。岸對面黑漆漆一片,閃爍著幾點微弱的亮光。付易峰當時感覺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付易峰偷渡泰國地點在寮國的第二大城市沙灣拉吉,這座有些法式風情的城市和泰國一河之隔。天再次黑下來的時候,養足精神的付易峰,拎著自己的家當和白天購買的游泳圈,順著第二泰寮大橋下游的河岸公園散步。約莫走了20多分鐘,城市燈光漸遠,付易峰發現了一小塊光滑的河邊沙灘,決定在這裡下水。他把脫下的衣物用左一層右一層的塑料購物袋封死,把剩餘的購物袋子擰成繩子,把大小兩個游泳圈拴在一起,小的放物資,大的坐人,滑進了漆黑的河水裡。
4月,湄公河已經進入了雨季,這也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河水和夜晚一樣的溫熱。付易峰遠遠低估了湄公河水的湍急,40分鐘以後,精疲力竭的付易峰仍在河中心打著圈,他無奈的仰頭望著滿天繁星,任由河水推著自己向下游漂去:「不會把自己交代在這裡了吧?」
有勁就劃劃,累了就漂漂,花了2個多小時,載著付易峰的游泳圈終於靠在河對岸的另一片小沙灘上,此時,離出發地已經有數公里之遠。上岸的時候,付易峰出現失溫現象,渾身冷的發抖,嘗試了4-5次都沒站起來,一頭倒在沙灘上。
曼谷的「難兄難弟」
在桃園機場的辦公室住了兩週,吃完臺灣移民署贈送的中秋月餅,傳來了好消息:陳思明獲得了加拿大政府的收留。陳思明是幸運的,2019年有相似的跳機例子,在機場滯留了125天,最後在臺灣人權機構協助下,離境臺灣再入境,又在臺灣待了10個月後才獲得安置。
陳思明在泰國的時候,得到了在曼谷的中國籍聯合國難民的幫助,其中就有「上岸」的付易峰。為了方便照顧陳思明生活,協助他申請聯合國難民,他們一起搬進了另一位「難兄難弟」譚翼翔租住的房子。
從曼谷地鐵藍線輝煌站出來,一眼可以看到十字路口供奉的像神廟(Ganesh Shrine Temple)廟,像神廟的對面就是曼谷赫赫有名的巴差拉挽聘路:大約400米長的路上,一家挨著一家的中國各地特色美食,川菜、火鍋、粵菜、東北菜,應有盡有,這裡是很多中國新移民/難民的第一站。
再往西繼續溜躂十分鐘,就是中國大使館所在地。這一片地區就是號稱「新中國城」的曼谷輝煌區。
譚翼翔他們的住處就在這條美食街上。這是帶獨立衛生間的單間,只有一個衣櫃、一張2米寬的大床,陽臺兼作簡易廚房,40多平的房間一下擠了三個大男人。中國跨境執法的消息滿天飛,陳思明成了驚弓之鳥,精神高度緊張,疑神疑鬼,睡眠很不好。見此,譚翼翔乾脆背起他的黑色的背包,裝上他的全部家當,睡到了大街上。
譚翼翔也持有聯合國庇護卡,他申請難民身份的理由很奇葩。他的護照在柬埔寨丟了,去中國大使館補辦護照,大使館回覆,查無此人。此時,譚翼翔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戶籍竟然被註銷了。譚翼翔自從2016年出國後,一直沒回國,疫情前,老婆在國內起訴離婚,譚翼翔拖著不願意處理。趁著疫情爆發,老婆索性替他辦理了因病死亡證明,把他消戶了。一無所有的譚翼翔決定去曼谷申請聯合國難民。
譚翼翔剛越過柬泰邊境線,就被泰國邊防軍抓個正著。在拘留所裡待了一週後,法院開庭審理譚翼翔的偷渡案件,之後被移交到曼谷移民監獄繼續關押。在監獄裡,譚翼翔如願遞交了聯合國難民申請。譚翼翔在這裡被關了7個月,換了5個監區,卻結識個各色人等,上上下下混了一個臉熟,還開始在推特上播報「監獄新聞」,一個禮拜一兩條推,都足以引起外界關注。他提及這里長期關押的大約50多名維吾爾難民,他們的消息外界從未知曉過。
越南和緬甸的流亡者在泰國都有自己的人權組織,為被抓進移民監獄的同胞提供保釋金,可是中國的流亡者只能依賴個人渠道,尋找零星的救援。一位流亡美國的中國藝術家賣掉部分作品,為譚翼翔等人湊夠了每人5萬泰銖(約1440美金)的保釋金,這筆錢對大多數在泰國無法工作、沒有收入來源的難民來說,是一筆巨款。
譚翼翔在自媒體上的高調也給保釋期的他惹來了麻煩。因為「在推特上‘亂說話’」,曼谷移民監獄官員找到他談話,他有可能被重新抓回監獄。走進辦公室,譚翼翔愣住了:桌上鋪滿了列印出來的推文:中國民主黨黨員瀋捷死於泰國移民監獄、壯族獨立運動工會領導人被長期關押、在監獄裡的心路歷程……監獄警官讓他一一辨認是不是他發的。譚翼翔承認確實是他在獄中發的推文,但是,早已經刪了。外界報導譚翼翔後,獄方便不再讓他使用手機,更把他發布的相關照片和文字刪了光。監獄警官說,有記者保存了這些推文並拿著列印的推文前來採訪。警官詳細記錄譚翼翔的解釋,讓譚翼翔打開自媒體賬戶,舉起手機拍照並列印出來讓他簽名確認。譚翼翔忐忑不安地簽上自己的名字,警官示意他事情結束,可以走了。
走出了移民監獄,剛才的暴雨已經停了,陽光有點刺眼,水汽蒸騰,天氣更熱了。曼谷的雨季就是這樣,每天午後最熱的時候,來這麼一場暴雨,帶來一絲清涼,也轉瞬即逝。炙熱的空氣中充斥著曼谷街頭刺鼻的汽車尾氣,譚翼翔還是用力吸了一口。
在監獄和大海之間
譚翼翔租住的房子是李南飛出資的。李南飛是譚翼翔在曼谷難民監獄的獄友。李南飛被監獄嚴管,禁止使用手機,無法和外界聯繫,譚翼翔把自己和李南飛的合照發到了網上,人權機構和記者們終於找到李南飛的下落了。
李南飛2016年就正式獲得了聯合國難民身份,至今在泰國生活了7年。李南飛原籍安徽,初中畢業參軍,以前在新疆武警部隊服役。退役後留在了烏魯木齊。他在當地開網吧,認識了一位新疆姑娘,結婚生子安頓下來。2011年到2013年期間李南飛積極參加公民社會運動,後因為組黨,以煽動顛覆罪被刑事拘留。在關了2個月後,李南飛獲釋。此後,他開始長達2年多的被監控生活:每月15號到當地國寶大隊,匯報思想。
李南飛自述那段被監視居住的時間裏裝瘋賣傻,2016年的時候,監管稍微放鬆,李南飛提出回老家探親。獲准後,他立刻跑到雲南邊境,舍妻棄子,偷渡緬甸,進入泰北,東躲西藏抵達曼谷,向聯合國申請了難民身份。
在泰國的中國難民的人數,確切的數字不得而知,到2018年,仍滯留泰國的難民數超過300人。疫情以後,數字暴增。他們大多像沙子一樣消失在泰國社會裏,無聲無息,彼此難得聯繫。在泰國,很少發生針對中國政府的公開抗議行為。雖然沒有任何明文規定,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認一個事實:中國政府不會容忍泰國成為國內反對勢力的集結地。
不過李南飛在泰國還是幹了一件轟動一時的大事。2022年,習近平訪問泰國出席亞太經合組織會議時,李南飛跑到曼谷中國駐泰大使館館門口舉牌示威,雖然現場並沒有被抓住,但是泰國警察根據他網上發布的照片,把他關進了曼谷特別監獄。
李南飛的案子一共開了兩次庭。法庭最終判決他無罪,但是非法入境交罰款3000泰銖。泰國法律規定,被關押的時間可以依據一天500銖的標準折演算法庭罰款。此時李南飛已經被關押了40多天,這項罰款就不用支付了。李南飛說,每次開庭,法庭只問了他一個問題,「是不是叫李南飛」,他說,「yes」,然後,整個庭審就結束了。李南飛覺得泰國法治,跟中國差不多,都挺操蛋的。
開完庭以後,李南飛被送到了曼谷移民監獄。「移民監獄的條件比看守所差多了」。李南飛比劃者,「每個人的鋪位寬度只有40至50公分,正好夠躺下。100平不到的牢房,關了100多人,橫七豎八,躺著、臥著、站著,腳擠著腳。沒辦法睡覺,換班睡,一個翻身,超寬一點點就被牢頭毆打。短短兩個月內,已經死亡兩人。」
媒體關於李南飛的報導出來的第二天,李南飛的保釋就獲得批准,走出了曼谷難民監獄。李南飛正在等待聯合國重新安置,去一個接受他的國家重新開始生活,一般是美國、加拿大或者某個歐洲國家,難民中傳言,每100個被安置的難民中,才有一個中國人。遙遙無期的等待讓人無助而絕望。
疫情的時候,李南飛花費巨資購置了一艘二手帆船,準備自駕離開泰國,去紐西蘭或者關島。李南飛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用來了買帆船,更把家搬到了船上。生活在海上的8個月時間裏,李南飛找了老師,還認識了一群船友,跟他們認真學習駕駛帆船。
有天,之前租住房子的房東慌慌張張地跑到船上,警告李南飛泰國警察正在搜捕他。李南飛覺得大事不妙,決定去曼谷向聯合國難民署求援,就這麼一去一回,兩天的的光景,李南飛的帆船被賣船給他的人偷走了。雖然報了案,至今也沒有追回。「這是我最後一筆保命錢」,提到這事,李南飛就想罵人,「這件事提都不想提。如果不是沒有身份,怕被警察抓,自己會去政府部門辦理帆船的各種手續,絕不會被人騙的這樣慘」。
每月兩次,坐三小時車,從芭提雅到曼谷移民局報到,也讓李南飛不堪其擾,「比在中國還麻煩,在中國一月才去國保大隊報到一次」。李南飛決定搬到曼谷去住。臨行前,李南飛在海邊坐了半天,在他心裏,大海曾是一條寬寬的路,有了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就有了自由。現在成了傷心之路,海風吹在臉上,他有點恍惚,一個問題湧上心頭:大海的盡頭是什麼?「應該還是大海吧。」
不要國籍流浪的女性難民
這幾天,曼谷的難民小夥伴們又迎來了一個新的難民Sum。作為女性,她的難民生涯又和之前幾位男性截然不同。
初見Sum時,她正跟著一群老外在清邁古城一角的公園裡練習瑜伽。Sum又瘦又小,東南亞的陽光把皮膚晒得十分健康,Sum身材保持的非常好,看不出年齡,說話慢聲細語。
Sum是個資深背包客,疫情來的時候她正好在泰北旅行,中國對外關閉了大門,寥寥無幾的回國航班價格奇高,sum被困在了泰國。疫情後期,為了合法留泰,Sum選擇在寺院臨時出家。在寺院期間,Sum結識了一個巴基斯坦活動家,是一位聯合國難民。和這位巴基斯坦難民的交往,Sum突然發現自己眼界打開了:「原來,我們還是這個世界、地球的公民。在這個國家之外,還有一個力量可以承托自己,我是可以放棄自己的國籍,放棄這個身份,我們有這個人權——這些是我不知道的權利」。在這位巴基斯坦朋友的指點下,Sum申請了聯合國難民身份。
Sum提出申請後,那位巴基斯坦活動家向她提出,Sum的案子申請的理由太弱了,如果兩個人併案,作為伴侶關係一起申請,Sum的機會更大一點。Sum同意了。之後,這位巴勒斯坦朋友開始不斷跟Sum提出性要求:沒有性關係,而作為伴侶一起申請,是不誠實的。
Sum則認為情侶關係不一定意味著要發生性關係,有性關係的兩人也不一定是情侶關係。兩人為此爭執不下,還發生了肢體碰撞,關係降到了冰點,聯合國第二輪難民共同面試也無法進行了。Sum說自己只把這位巴基斯坦活動家視作一個可信賴的朋友,卻因此遭到了性勒索。
Sum沒有通過聯合國的第二輪面試,沒有拿到聯合國難民身份。Sum非常氣憤,她認為面試官惡意針對她,自己沒有經驗,掉進了問話官員的圈套。Sum的英語口語不錯,曼谷一家人權機構決定幫她申訴,同時也給了她一份翻譯工作,幫助在曼谷的中國聯合國難民。Sum接受了這份工作,但她並不打算工作很長時間,她決定找機會跳機去歐洲尋求庇護。
Sum一再把自己的故事跟2022年轟動中國社會的鐵鏈女事件相聯繫。Sum聲稱自己是個女權主義者,國內婦女狀況,使得她感到恐懼。這個理由最終並沒有被聯合國難民署接受。
進退兩難的「政治庇護之路」
深夜的素萬那普機場人潮湧動,熙熙攘攘。Sum在心裏反覆預演了在德國機場跳機時可能遇到的一切。Sum給自己購買了一連串機票,飛土耳其、塞爾維亞,再飛摩洛哥,途中在德國轉機。
Sum的歐洲之旅夢斷航空公司值機櫃臺。航空公司拒絕Sum登機,並叫來的機場警察。Sum的護照顯示她非法滯留泰國一年,警察扣留了Sum做調查,直到她的航班起飛,才釋放了她。Sum沒能登機,後程機票也全部作廢,航空公司沒有全款退票,導致她損失慘重。Sum意識到,自己從申請難民身份的那一刻,就掉進了坑裡。在那位朋友的鼓勵下,Sum曾認為放棄國籍是個很酷的事,那位給她描繪的非法滯留並攜手去歐洲的浪漫的未來被現實擊得粉碎。
除大量生活在邊境地區難民營裡的緬甸難民,根據人權組織「庇護通路」統計,2021年,在泰國城市裡還有大約4300名難民與850名尋求庇護人士,來自越南、柬埔寨、索馬里、敘利亞和中國等國家。難民在泰國的生活困難重重,不能合法打工,經濟陷入困頓,無法銀行開戶、不能辦理駕駛執照,醫療保健、孩子教育,甚至租房有時都是問題。
就在陳思明落地臺灣的第二天,泰國移民局開始實行新的難民篩選機制,以警方為首組成的委員會,將甄別篩選出5000名居留在城市的難民和尋求庇護者,這些人將獲得臨時居留許可,其中兒童得到醫療保健和受教育的機會。
但是,難民和人權律師對是否能建立公平的篩選機制持懷疑態度,普遍悲觀,鑒於泰國警察的腐敗,篩選機制很可能並不能幫到最需要幫助的人,反而被涉及灰色產業的有錢的人鑽了空子。中國的難民以及庇護卡持有者更加擔心這項篩選機制變成圈套,去申請的人有可能變成自投羅網,泰國移民局藉此「篩選出遣返者」。
一些業內專業人士更擔心,泰國實行這個機制後,會接手聯合國難民署相關工作。曼谷外國記者俱樂部(FCCT)在11月初,針對泰國新的移民篩選機制召開場研討會。受邀的參與研討會的人權機構的專家認為,關於此項篩選機制並不是一項真正的難民安置政策,該機制以模糊定義的「國家安全」為由,同時,具體實施的細節也仍在討論中。新制度下泰國尋求庇護者和難民的未來如何,仍是未知。
註:為保護受訪者身份,部分姓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