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如履薄冰。早年在寧都會議上站錯隊反對毛澤東一事在他心裏仍有陰影。(網絡圖片)
文革末期,周恩來如履薄冰。早年在寧都會議上站錯隊反對毛澤東一事在他心裏仍有陰影。於是,在自己病重時特意寫信關心毛澤東的眼疾並為當年之事進行道歉。
周恩來雖和鄧小平在整治文革亂局的看法上一致,卻不同意「全面整頓」中一味躁進的搞法,他太瞭解毛澤東反覆無常的為人了。這期間,周非但沒有像以往那樣見機而作,反而有意識地按兵不動,並在小範圍內交換過意見,但鄧卻聽不進去,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幹。
到了這年夏天,由於體內癌細胞的吞噬和消耗,周恩來已經瘦得皮包骨,體重只剩下六十斤了。他心裏非常清楚自己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所以在和醫護人員談到他的病情時,不再兜圈子了,而是直截了當地問自己還能活多久?相對於面對死亡時的心理恐懼而言,更讓周放心不下的還是他本人的政治生命。
本來,周恩來以為毛澤東已經對他高抬貴手,這樣他就可以在政治上全身而退了。不料,毛在五月三日談話中又當眾重提當年的歷史老帳,給他精神上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其中既有對往事的追悔,也有擔心晚節不保的恐懼。雖說事情已經過去四十年了,但從毛的談話中,還是可以感到毛對當年寧都會議的一箭之仇仍然耿耿於懷,恐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聯繫到江青一干人選擇批「經驗主義」的題目興風作浪,大概也是看準了毛這一點。
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感到與其坐等災禍臨頭,不如採取主動,預作防備,儘可能地把它化解於青萍之末。出於這種考慮,六月十六日,重病之際的周氏提筆給毛澤東寫了一封煞費苦心的信,來回應毛在五月三日談話中重翻歷史老帳,對他進行的敲打。
周恩來在信中報告了他近來的病情發展和治療措施後,用「略表我的寸心和切望」這樣的話言,懇請毛早治眼病。然後引出正題,表白心跡,刻意眨損自己,極盡低首下心之能事,乞求毛的寬恕,說:「從遵義會議到今天整整四十年,得主席諄諄善誘,而仍不斷犯錯,甚至犯罪,真愧悔無極。現在病中,反覆回憶反省,不僅要保持晚節,還願寫出一個像樣的意見總結出來。」
寫完這封信後,為了讓毛澤東確實能夠領會自己所表示的心跡,周恩來又附了一封信給毛的機要秘書張玉鳳,求她一定要在毛精神好,吃得好,睡得好的時候,念給他聽,並再三叮囑千萬不要在毛疲倦時念。其言詞懇切,囑託殷殷,甚至不顧長幼尊卑,用「您好」來問候張玉鳳。周氏這樣大失身份去央求毛身邊的一個女秘書,其對毛重翻歷史老帳的憂懼可想而知,對這封信的期盼更是盡在不言中了。
然而,周恩來這番誠惶誠恐、完全是「臣罪當誅,天皇聖明」現代翻版的央告表白,並沒有打動毛澤東。毛只是圈閱了周的信,沒有明確表態,相反還在私下裡找黨內文革派的親信談話,對周的看法吹風交底,說:他現在是買我面子,他是不讚同我思想的,文革他反對,他反得很精明,他在黨、政、軍中有基礎,百姓也很尊重他,他和劉少奇,鄧小平基本上是同路人。
周恩來是個敏感的人,毛澤東的冷淡態度意味著什麼,他當然心裏很清楚。在周看來,即使毛當時因患老年性白內障,不能看也不能寫,總還可以作點表示,譬如通過身邊的人傳話,表示對過去的老帳一筆勾銷。若真是這樣的話,這將對周的精神上是一個莫大的解脫,對他治病也會大有好處。
況且沒有不透風的牆,毛澤東上述評周的話難免傳到周恩來本人的耳朵裡,這對一心想在風燭殘年得到毛原宥的周氏來說,實在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使他深感今後的命運恐怕是凶多吉少,內心憂懼交加。這種心情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半個月後,一向城府很深的周恩來竟忍不住當眾吐露出來。喬冠華夫婦是這一幕的目擊者,他們當年在接受訪問時這樣說道:一九七五年七月一日,總理在醫院會見泰國總理克立・巴莫後,外賓、陪同都走了。因工作需要臨時從人大會堂調來的一些服務員,圍住了總理,希望和總理一塊照個像。(章含之插話:是在中泰兩國建交簽字儀式後。因為要喝香檳酒,所以從人大會堂調了一些服務員來。過去,這些女孩子經常同總理見面,總理病後,難得見到總理,所以要求照張像片留念。總理身邊的工作人員也早就有這個想法,提出過好幾次了。這回一提,總理同意了。)
合影時,可以看出來總理很激動,照完後,總理突然冒出一句:「照可以照,但將來可不要在我臉上劃XX。」(專職攝影記者杜修賢對周這句話的回憶有所不同:「我這是最後一次同你們合影,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在我臉上劃XX。」──作者注)總理這樣一說,大家聽了心情都很沈重,抬不起頭來。總理是很有涵養的,一般不會在工作人員面前如此激動的。我也不好說什麼,後來就勸他進去休息。
本來,周恩來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像這樣主動向人袒露心事的情形並不多見,更多的還是隱藏在心裏,甚至連對鄧穎超都不說,以免惹禍。這次,毛澤東的冷淡態度給周的打擊確實不小,但言守侍君之道的周還是一如既往,對毛盡心盡力,在細微之處表現慇勤,以期能夠多少化解一點毛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