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0月11日,國民黨重慶憲兵司令張鎮(右)在重慶機場送別毛澤東(左)回延安。(網絡圖片)
被中共官媒稱為「紅色間諜之父」的羅青長(逝世後,於二零一四年四月二十一日在北京舉行告別儀式。稱讚他「為國家安全及涉臺工作作出重要貢獻」,是「我黨隱蔽戰線的優秀領導幹部」。報導說,因為他的秘密工作性質,這個告別儀式的「安排格外低調」。輓聯稱他「於無形處立奇功」,顯示死者的神秘性。
本文追蹤國共一段離奇的諜戰經過,獨家報導臺灣憲兵司令張鎮之死與點破中共情報神話。
周恩來臨終交代臺灣兩位張姓朋友
羅青長(1918~2014年)是中共特工,曾任中共中央調查部副部長、部長,在康生、周恩來手下工作,尤其是周的親信。他在文革中也受到衝擊,由周親自保護,在文革中期便已復職。文革後,他顯著的工作是為潘漢年翻案,還發表過文章。北京八九學運事件及以後,幾乎沒有他的資料和聲音。其實,活了九十六歲的他,應該早已退休。公開的業績都是四十年代至六十年代的舊聞。
但近些年來,傳播很廣的一件事,與羅青長有關。那就是所謂「周恩來最後見的人是誰?」因為周的巨大聲望及晚年被毛所排擠,所以他的去世,人們懷有高度的好奇心。這件事,以致在有關羅的這篇告別儀式的報導中,都被提及。
中共《文匯報》報導,告別儀式上朱德之孫朱和平少將透露:羅「是周總理去世前見的最後一位國務院部級領導,周總理向他交代了對臺工作和兩岸統一方面的一些事情。但目前他所從事對臺工作的細節還未被披露。」
同時,「中國共產黨新聞網」也對這件事,有細節報導。說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日上午,周恩來提出要見羅青長。羅入病房,周在昏迷中,羅等到中午,周醒來,「用微弱的聲音說:要羅青長不要忘了臺灣同胞,更不要忘了那些為革命作過貢獻的臺灣朋友,哪怕他一生中只做過一件有益於革命的事,比如還在臺灣的兩位姓張的朋友……」,言後又昏迷過去。羅稍後便退出。
國民黨憲兵司令張鎮護毛免被暗殺
周說的「兩位姓張的朋友」,到底是誰呢?回答還是羅青長作出的:新華網有報導,羅青長回憶說,他在周總理身邊工作四十年,「根據以往總理的交代,他指的是發動西安事變的張學良和曾任重慶憲兵司令的張鎮。」此說傳播甚廣,出自羅青長之口,有其權威性。
張學良(1901~2001)之名,如雷貫耳。其親共、傾共之記載,不必贅言。那麼,張鎮是誰?他對中共有何大功,讓周恩來臨死不忘?對此,大陸傳媒沒有賦閒,也有不少搜索追擊,但都在網上,官方主流媒體似無涉及。
張鎮(1900~1950)湖南常德人。黃埔軍校一期畢業。曾靠攏中共,赴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因參與托洛茨基派,而被中山大學中共組織遣返中國。回國後即投靠蔣介石,為侍從室上校。領軍抗日淞滬戰役戰功卓著,國府遷都重慶,被任命為陪都中將憲兵司令。抗日勝利後,一九四六年還都南京,任首都衛戌司令。一九四九年隨國府撤退廣州、重慶,十二月飛臺北,仍任憲兵司令,一九五○年病逝,一九五一年被總統追贈陸軍二級上將。
有一段秘聞,被新華網渲染為周臨終前向羅青長說出「毛澤東當年重慶脫險的驚天秘密」。在國共談判的一九四五年十月八日,周的助手李少石被流彈擊斃,周恩來收到情報,說有人要暗殺毛澤東。周便將張鎮請到紅岩八路軍辦事處,要求張鎮絕對保證毛的安全。張一口承諾。因為當時毛在重慶的安全,不僅有蔣,而且有美國、蘇聯的擔保負責,誰也不敢有絲毫差池。
張鎮之應承周,相信也不是個人行為。毛在雙十協定簽完,十一日就匆匆離渝返延安。那最後三天,張鎮如影隨形,盡到責任,直到親自護送毛到機場回延安。有一張照片留下來:毛在機場和張鎮握手致謝。
張鎮被指為中共潛伏的秘密黨員
周恩來所說這位姓張的做過「對革命有益的事」,應該就是這件事——張鎮在重慶維護了毛的安全。但是不是防避了一次「暗殺」?或是周恩來誇大其事?並無證據。傳重慶有特務放言「以性命換毛一死」——這當然可以成為周恩來保毛立大功的機會,至於張鎮是否知道毛最後三天有生死劫?亦未可知。其實,毛已在重慶平安地待了四十天。
事過多年,何以周要臨終前如此鄭重地交代羅青長?官媒甚至大讚周對臺如何赤誠相待,「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也許只有一種解釋比較合理:周當時已處於可能被毛整肅的高危狀態,他無時無刻不在自保意識之中。這種臨終交代,或可使後人看到他是忠於黨、忠於毛的。他可能深信毛是永遠的萬歲,就像文革中那樣戰無不勝,神聖不可侵犯。眾所周知,周重視「晚節」和身後之名。
張鎮的命運值得進一步探討。張戎的名著《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中,有一段相關的描述:「國民黨元老、中統創始人陳立夫告訴我們:『毛澤東到重慶來,是美國人保證他的,他是安全的。』毛也有身任要職的秘密中共黨員保護他,例如重慶憲兵司令張鎮。毛還是不放心,堅持要美國大使赫爾利專程飛來延安,跟他同機去重慶……」這裡,張戎已明白指證張鎮是共產黨。這本毛傳中文版二○○六年由我主持的開放出版社出版。
張戎的依據何在?有兩個來源,載於其書之註釋中,見開放網。
一、訪問蘇聯外交部當年中國事務負責人Kapitsa;
二、周恩來生前與之談論工作的最後一人是調查部長羅青長,談的是「在臺(灣的)一些老朋友」(見張佐良,《周恩來的最後十年——一位保健醫生的回憶》,第370頁),羅青長後來披露談的人包括張鎮。
消息來源即是蘇聯外交部的透露,那時中國在蘇共領導之下。和羅青長的透露,如上所述。這樣,張鎮就成為潛伏在蔣介石政權中最大的一名共諜。
周恩來在南開大學講話。(網絡圖片)
張鎮死去26年 周恩來竟全然不知
如果張戎的判斷沒錯。我們進入另一個層面——張鎮之死。
這裡我要提供一個獨家的旁證,涉及先父冉鵬和張鎮的關係。原來冉鵬和張鎮是國民政府上層的一對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服務政府近二十年,在抗戰勝利後的南京時期,時有交往。因為同鄉,都是常德人,又是中學同學。而且是我們家鄉在中央政府做官的唯一的一對,被鄉人稱為「一文一武」的出類拔萃之輩。文曰冉鵬,武曰張鎮。先父三十年代以首屆高等文官考試第三名(瀟湘晨報2013-12)為行政院錄用入仕,官至副主計長,理財之賢能備受上司嘉許。那時代為官從商,似乎很講氏族鄉里緣份。
冉鵬(1906~1978)留下一部日記,可以查閱父輩的若干行蹤軌跡。令人驚訝的是張鎮從成都撤退到臺北,僅僅兩個月,突然以「肝癌」病逝,時年五十。先父日記一九五○年二月十八日載:
閱報,驚悉真夫(張鎮名號)已於元旦(二月十七日)一時零四分逝世,斯人竟罹斯疾(肝癌),上蒼之報答世人者果何如耶?老友又弱一個,余真不禁熱淚之盈眶也!憶余與渠中學同學,在政府工作近二十年來,雖有文武之分,但彼此從未一事相干。舉世軍人好財貨,而渠則始終清白,為余所欽敬。結果,今竟不壽,可慨也已。
前此,先父曾偕李煥之赴陸軍總醫院探視張鎮。翌日又拜託主任醫官李志伊前往診斷張鎮之病。李謂係「中毒性肝發炎,並非肝瘤。」日記四月二十日,尚有關於張鎮病況的另一記載:
張向榮來訪觀洲,為解釋前代檢查血壓並無企圖,因值余,過余室談真夫病況甚詳。渠謂全誤在庸醫誤斷為瘧疾,注射606針致死。總之,健康第一,最好不病,誤於庸醫,可恨也!
這裡庸醫何所指?606是一種可治梅毒的殺傷力很強的藥劑。誰懂這些醫術的精妙?而張鎮夫人也在他之前(應在兩個月之內)去世——正處盛年的一個高階家庭,來臺匆匆遭此滅頂變故,難免予人離奇之感!
有無可能張鎮的共諜背景被發覺,而致當局對他採取決斷措施?
不敢斷言。但我們知道,蔣和一班最後的逃亡者抵達寳島後,他們痛定思痛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回答:我們為甚麼失去大陸?中共則宣稱他們的致勝法寳有偉大的第二戰場(國統區學運)還有一個隱蔽的戰場。前有陳布雷之女陳璉,鼓動學潮;後有傅作義之女傅冬菊在北平擋住林彪五十萬大軍而獻城。國民黨的弱勢也映照在張鎮身上,蔣只有一個戰場,焉得不敗?
不過,國民黨在臺灣「肅清匪諜」的一戰打得還不錯。請看:張鎮死後二十六年,即一九五○年到一九七六年,周恩來還要羅青長關照在臺的二張。這位中共智力超群的特工大師、統戰大師居然還不知道,張鎮早已不明不白地死了二十六年!臺灣沒有人報告,香港也沒有人報告。這是羅青長的失職,還是周恩來的盲昧?莫非國民黨真是將潛伏的共產黨一網打盡,臺海變成一堵銅牆鐵壁?
(二○一四年四月二十三日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