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左一)可以像奴僕跪在毛澤東(中)面前,卻不願意保護跟隨自己一輩子的衛士長成元功。(圖片來源:Getty image)
按:周恩來帶了一張北京市大地圖來到人民大會堂,跪在地圖前,為毛澤東指點方向。以堂堂一國的總理,舉止像個奴僕一樣。毛的專制極權在毛與周的君臣關係上表露無遺。一方面要求周的忠心,另一方面又因為周過於忠心,毛不認為周有撮取權力的野心,所以周能夠被打而不倒。但是周為了前途,卻連跟隨自己一輩子的衛士長成元功都不願意保護。
國家主席劉少奇不但在文革初被批鬥,一九六八年十月開除黨籍,還遭到極不人道的虐待。一九六九年四月,我並不知道劉被「關押」在哪裡,也不敢問。後來在「九大」結束後許久,我才知道劉在一九六九年十月被押往開封關閉,重病纏身,到十一月去世前,都沒有得到醫療。
鄧小平也被流放到外地。政治局黨委只有毛、林彪和周恩來沒事,其餘的都被打倒或「靠邊站」。省委被撤銷,軍隊領導的革委會接管省政府日常事務。八大選出的中央委員會已大部分被打倒。
一九六九年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扭轉了十三年來八大制定的綱領,毛成為最高領導,毛澤東思想成為指導中國革命的唯一的意識形態。會中選出新的中共中央委員會,再從委員會中選出政治局黨委。毛的意志透過九大黨章成為官方意識形態,但他所發動的文化大革命尚未正式宣告結束。
我給毛治療牙周病時,黨內已開始在籌備召開中共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央分成兩大派。一派是中央文革小組,另一派是林彪和他的親信。周恩來則跨在中間,兩面調和。為了什麼人進入中共的中央委員會和政治局,兩派爭奪相當激烈。
毛尚未表示意見。
我看得出周恩來頗為苦惱。周從未和我議論過政治,但有天夜裡我在南樓遇見周,周關上門問我毛對人事安排上講了些什麼話。我說:「他沒有多講,只說人事安排交給文革小組和文革碰頭會辦。」文革小組成員全在碰頭會裡,因此江青在碰頭會裡正是權傾一時。先前圍剿周的事也是江青放的第一把火,我覺得我有必要警告周,江居心難測。
我告訴周:「自從文化大革命以來,江青的打擊目標就是你。江青提出『文化大革命就是新文革和舊政府的矛盾』,這是舊政府的還不是你。江青他們鼓動全外交系統反你,主席說『五一六』是反革命組織,要文革召開萬人大會說明,不能反你。江青他們幾個人到游泳池外間休息室商量說,用不著開這麼大的會,找個幾十名代表來談談就可以了。這不是明顯還要搞下去。」
周嘆了口氣說「我對江青仁至已盡。一九四五年我在重慶,江青要看牙齒,我特地飛回延安將她接來。她一九四九年和一九五六年到蘇聯治病,還不是我給安排的。」
周又說:「你的這些話同別的什麼人講過。」我告訴他,除了對汪講過以外,沒有對別人說過。周說:「那好。記住,不要同任何別人講。」
周恩來對毛處處小心謹慎,唯恐不合毛的意圖。林彪有一次當著汪東興面批評周「像個老當差的,不管誰當了領導,周都會唯唯喏喏,畢恭畢敬,唯命是從。」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十日,毛第七次接見紅衛兵,因人數有一百五十多萬,已不可能在天安門廣場檢閱。周恩來提出,讓紅衛兵分別排在天安門前東西貫北京的長安大街,和向北郊去的二環路上。毛則乘敞篷吉普車巡行檢閱。
為了說明行車路線,周帶了一張北京市大地圖來到人民大會堂一一八廳,將地圖在地毯上攤開,跪在地圖前,為毛指點方向。毛站在地圖旁,一面吸紙煙,一面聽著周的解說。
我站在旁邊,心裡很不是滋味。以堂堂一國的總理,怎麼能舉止像個奴僕一樣呢?毛的態度帶著一嘲諷,似乎在享受著這一切。毛的專制極權在毛與周的君臣關係上表露無遺。毛一方面要求周的忠心,事事按毛的意旨辦,因此周也才能保住地位,另一方面又因為周過於忠心,毛完全沒有將周放在眼裡,毛不認為周有撮取權力的野心,所以周能夠被打而不倒。
周對江青也是唯唯喏喏。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的江蘇廳開會。江青來了,要找周。從延安時期就給周任衛士和衛士長的成元功迎了上去,成請江青先休息一下。江青勃然大怒說:「你成元功是總理的一隻狗,對我是一隻狼。馬上給我抓起來。」
這事給汪東興處理,汪堅決不肯逮捕成元功。汪就可以調動成的工作。鄧穎超代表周告訴汪:「一定要逮捕成元功,說明我們沒有私心。」汪仍未同意。後來汪同我說:「成元功跟他們一輩子。他們為了保自己,可以將成元功拋出去。」後來成元功去中央辦公廳所屬的五七幹校下放勞動。
汪東興是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政治鬥爭中的關鍵人物。在江、林爭權裡,汪支持林彪。一來因為痛恨江青,二來毛仍因汪隨同劉少奇去印度尼西亞而疑惑未消。九大召開之前,汪被提名為政治局委員。周與汪平日走得也很近,周起初也支持汪的提名,說凡是參加碰頭會的人都是政治局委員。
會議期間,汪東興突然發作十二指腸潰瘍大出血。周要我和吳旭君一起去向毛報告,因為生病的嚴重情況,只有醫生才說得清楚。
當我說到出血很多,比較危險的時候,周說了一句:「汪東興是個好同志。」接著唏噓起來。我同吳旭君很難過,也哭了。可是我發現毛一句話也不說,臉上表情木然,似乎無動於衷。
冷場一會後,毛說:「有病就照醫生的辦法治。別的有什麼辦法?」
我們走後,毛告訴護士劉說,這三個簡直如喪考妣,直是奇怪。我們三個一哭,毛懷疑周、汪、吳及我四人是不是在搞派系。
我將毛說的「如喪考妣」的話告訴了汪。汪說,不怕,我們都是為毛做事情,又沒有為別人幹事。接著汪說:「你不要以為周總理可靠,他這個人是見風倒。周來這看我,說江青、康生不同意我當政治局委員,他們讓周總理來說服我。周還真叫我表示態度不當政治局委員,你看他這個人真是見風使舵。」
一九六九年四月十一日至二十四日,中共召開了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兩派最後被迫達成妥協。會上汪東興由黃永勝出面支持,被選上中共中央委員會委員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林發表政治報告,並被官方欽定為毛澤東的「親密戰友和接班人」。毛澤東思想自「九大」後,成為中國的「指導綱領」。
林彪的兒子林立果,也步步高升。會議結束後不久,林立果升任為空軍作戰部副部長,並被刻意吹捧成「中國革命的第三代當然領袖」,毛的一位女友丈夫在空軍司令部工作,他將林立果的一些演講記錄經這位女人交給毛看。林立果在空軍的盛名僅次於林彪。空軍內一再宣揚要無限效忠於林彪和林立果。
九大後,我的心情更加壓抑。毛要轉「八大」路線的目標終於實現。「九大」是毛十三年來,進行政治鬥爭的結果。百分之八十的前中央委員會委員被撤職——他們都是我最敬重的黨代表——新委員大多是江青或林彪的黨羽,我認識的很少了。中國在他們的領導下前途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