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參加陳毅追悼會,他的大衣下的睡衣清晰可見。(網絡圖片)
李志綏:毛健康惡化 床上輾轉4個月
林彪的策劃武裝政變和死亡,對毛無疑是一次巨大的精神打擊。一九七○年十一月,毛將我從黑龍江召回北京替他治肺炎,從此他就沒有完全恢復。毛的體質上有了驚人的變化。在林彪的黨羽陸續被逮捕,毛的安全確定後,他又像一九五六年反右運動時那樣,一天到晚睡在床上,表情憂鬱。毛話變得少了,無精打采,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步履遲緩,站起來的時候背駝得明顯,睡眠更加紊亂。
長期以來,他的血壓保持在高壓一百三十毫米汞柱上下,低壓在八十毫米汞柱上下。這時,偶爾高壓上升到一百八十,低壓則為一百。兩個小腿和兩腳都有輕度浮腫,在足踝處可以看得很清楚。感冒、咳嗽、濃痰不斷。胸部聽上去,滿是聲音。肺部顯然有反覆的感染。痰培養沒有特殊的致病細菌,只是些正常人都有的非致病菌類。這表明毛本身的抵抗力大為減低,對正常人不會致病的菌類,在毛的肺上卻引起了感染。心臟雖然沒有雜音,但是有時心律不齊。
我建議毛做一次全面體格檢查,至少照一次胸部愛克斯光片子,和做一次心電圖。他不同意。我又向他建議,服用人參,提高全身抵抗力。他說他不相信中醫。
但是肺部的反覆感染,不加以控制的話,會越形嚴重,而且能引發心力衰竭。我向毛說明,肺部感染不能不設法控制,提出肌肉注射抗生素。他說,他不願意打針,只同意口服抗炎藥。於是開始口服抗生素。只是吃吃停停,厲害時吃,稍一減輕就又停止。這種辦法無異於鍛練細菌對抗生素的抵抗力,使肺部感染更加不易控制。毛全身情況是越來越虛弱了。
到了十一月二十日,北越總理范文同到北京訪問。毛在人民大會堂一一八廳會見范,電視上照出毛行走的步態。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麽毛走路那麽困難,兩條腿像是兩條木棍子似的在挪動。
毛在床上抑鬱終日,此時又在構想新的政治戰略。五年多前,也就是一九六六年春天,文化大革命爆發後,黨內精英凋零殆盡,許多高階層官員被迫害致死,有些人下放,有些人遭批鬥。但真正思謀叛變的人竟是毛親密的戰友林彪。許多領導人早就對毛發出警告,他們認為林不適合做接班人。他們曾大力反對林提出的對毛的極端個人崇拜,及其所主張的軍隊騾馬化和滿嘴空洞愚蠢的政治口號。毛在床上輾轉了四個月,他決心要那些被他批鬥的老同志回到他身邊。
毛參加陳毅的追悼會
毛計畫讓大部分的老幹部復職。陳毅元帥的追悼會是毛發出的第一個訊號。
一九七二年一月六日,前外交部部長陳毅因結腸癌去世。陳毅一生忠心耿耿,直言敢諫。他曾痛陳文化大革命的錯誤、紅衛兵的暴行以及林彪的錯誤領導。
一九六七年二月前後,國務院副總理譚震林、李富春、李先念、元帥陳毅、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在中南海懷仁堂開會,對江青及文革小組等人提出強烈批評,不滿於文化大革命的一些作法。二月十七日,譚震林給中央寫了一封信,說他當年不該加入革命行列,不該加入紅軍,不該在一九三○年初和毛一起上井崗山。林彪將這信轉給了毛,上加批說「譚震林最近思想竟糊塗墮落到如此地步,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毛讀過信後,召集了部分政治局委員開會,嚴厲批評了在懷仁堂會議上提意見的這些人,指責他們搞復辟、搞翻案。林彪、江青等人便藉機鼓動「反擊全國自上而下的復辟逆流」。大規模地批整各級領導幹部。此後中央政治局停止了活動,由中央文革小組碰頭會取代。這一事件被文革小組稱為「二月逆流」。
陳毅在那時被迫離職。一九七二年陳毅去世時,仍未平反。(譯陳毅在一九六八年後蹲點勞動,下放石家莊,一九七○年中央同意陳回北京治療癌症。)
追悼會定在一月十日下午三時在北京西郊八寶山殯儀館舉行。(中共建國元大都安葬於八寶山。)毛可以不出席。原定由周恩來主祭,葉劍英元帥致悼詞。葉劍英送來有關追悼會的文件,請毛審閱。毛看過後,將悼詞中「……有功有過……」四個字勾掉,這等於是讓陳平反。
到了下午一點多鐘,毛睡醒覺突然決定參加追悼會,而且立刻就走。他的這一突然決定,使我們措手不及。
他那時光著身子,只穿了件睡衣就走。向他說外面很冷,要穿好衣服,他並不考慮。只好用一件夾大衣穿在睡衣外,戴上帽子。我們陪他上車,往八寶山去。汪東興打電話給周恩來,說明這一突然變化,並且叫楊德中立即趕去八寶山設法解決取暖問題。
到了八寶山公墓的休息室,除陳毅的夫人張茜和她的四個孩子在另外一個休息室外,別的人都還沒有來。毛讓張茜和她的孩子們到他這來。
張茜進來以後,毛的服務員將毛從沙發上扶起來,迎上去。張疾步前趨。毛拉住張的兩手。
張滿臉淚痕,向毛問好。
毛擠著眼睛,咧開了嘴,說「陳毅是一個好同志啊!」
這時周恩來、葉劍英、朱德等人紛紛趕到了。我聽到旁邊有人說「毛主席哭了。」大家不禁唏噓起來,整個休息室充滿了抽噎聲。
但是我沒有看到毛流下一滴眼淚,管毛又嚎了幾聲。我常想,毛是極善於表演的,如果他是位演員,他可以成為一位名演員。他能夠在不同的環境,對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控制和影響對方情緒的表情變化。
流亡在北京的柬普寨西哈努克親王也來參加追悼會。毛同西哈努克握手,向西哈努克說「我的親密戰友在去年九月二十三日,坐了一架飛機要到蘇聯去,可是在蒙古的溫都爾汗摔死了。」接著又說「我的這位親密戰友就是林彪,他反對我。陳毅支持我。」
毛又說到陳毅是反對林彪、陳伯達這些人的。毛還說到所謂的「二月逆流」實質上是陳毅這些老同志反對林彪、陳伯達和王力、關鋒、戚本禹。由於毛的這番講話,將「二月逆流」完全平反過來,也給一些高級幹部的解放平了道路。
很明顯的一個例子是,在陳毅的追悼會後,前代參謀總長楊成武、前空軍政委余立金和前北京警備司令傅崇碧三人隨即平反。林彪於一九六八年三月二十四日晚召見解放軍各總部、國防科委、國防工辦、各軍兵種、駐京各軍事院校、北京軍區部隊所屬各單位團以上幹部、各軍區參加學習班和開會的幹部,以及在北京參加「三支兩軍」的幹部,共一萬多人,在人民大會堂開會,宣撤銷楊、余、傅的職務,並將余立金逮捕法辦。毛說「楊、余、傅都要翻案。這些人的問題,都是林彪搞的。」
毛還讓汪東興向楊成武轉達了他的話說「楊成武,我解『楊、余、傅』事件搞錯了。」
羅瑞卿(羅於一九六六年上海會議被批鬥後,曾跳樓自殺,所幸只是左腿骨折)亦平反。毛說「林彪說羅瑞卿搞突然襲擊。林彪對羅瑞卿還不是搞突然襲擊。在上海,是我聽了林彪的話,整了羅瑞卿。有許多問題我聽了一面之詞,就是不好,我要做自我批評。」
可以這樣說,林彪事件的發生,促使毛回頭看看這些被打倒,或靠邊站的幹部。在毛的「幹部政策」指揮下,周恩來奉命使大部分老幹部恢復了工作。由此可見,雖然他口頭上並沒有承認,但是在客觀上,他的這個行動卻在某種程度上,起了否定文化大革命的作用。
(文章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