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不能容忍反對意見,故難融入世界民主社會的潮流。(圖片來源:Richard Harrington/Three Lions/Getty Images)
題記:正因這把無形的血腥的「惡劍」還懸在中國人民的脖子上,為政者擺脫不了歷史軌跡的陰影,廣大的知識份子仍不敢暢所欲言。雖然今日中國已是經濟大國,29屆奧運會上奪得了51金,但仍不能容忍反對意見,故難融入世界民主社會的潮流。
2007年3月,北京一批右派老人聯合發起向中共中央、國務院、全國人民常務委員會上書,提出三項要求:一,徹底否定反右鬥爭,為五十五萬受害人賠償道歉;二,開放輿論,認真總結歷史教訓,批判毛澤東的錯誤;三,對一部分至今生活仍有困難的人給予必要的經濟補償。在參加簽名的61人中,林希翎女士的名字赫然在目。我不認識林希翎女士,但在50年前那場摧花折蕾的「反右鬥爭」中,她是我們中最知名的人物,無論她的政治主張,還是口若懸河的講演,以及和眾多左派對壘的辯才,其膽量都是超現實的,不能不讓人佩服。為此,而成為當時華夏大地的「越級大右派」,與中國三、四十年代政治家章伯均、羅隆基等人齊名,是全國報刊批判的重點人物。正如錢理群教授說:「林希翎是1957年右派的代表性、標誌性的人物,這不僅是因為她當時影響很大,她在1957年的活動以後的種種遭遇,涉及黨的上層、民主黨派、文藝界、新聞界與校園裡的大學生——這幾個方面正是鳴放與反右運動的主戰場;而且她是至今未平反的右派,是特意留下來以證明反右運動的正確性與必要性的「標本」,這樣,就把她推到了一個「歷史人物」的地位:她成了中國1957年右派及其精神的一個象徵。」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林希翎是中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獨領風騷的人物」!那時我是個地方小報的記者、編輯,在全國五十多萬「右派」大軍中列不上名字。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後,我們紛紛「改正」回到了「組織的懷抱」,她仍作為「樣版」留在體制外。這期間她曾申訴過,也向鄧小平寫過「萬言書」,但就是不能「平反」。聽說,不少老幹部以至胡耀邦總都同意為她「改正」,可她所在的中國人民大學黨委就是不同意。前不久中國人民大學原常務副校長謝韜老師說,「哪是我們人民大學不同意,是中共北京市委彭真不答應,要堅持當年『反右鬥爭』是正確的,只是『擴大化』而已。」於是,她就成了我們右派隊伍的「活化石」。
去年6月,我應邀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出席「反右鬥爭50週年國際研討會」。會前我住在馬里蘭州家裡,突然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她說一個朋友把我電話告訴她,她想參加這個會,但窮,沒有錢買機票。於是我立即將會議組織者的電話告訴她,說可能會幫助她解決。不想開幕那天她真的來了,可眼前的林希翎竟然是個老態龍鐘,思想遲鈍,一身是病,詞不達意,且行動極不方便臃腫不堪的老太婆,走路邁步都得由她侄女摻扶。我心裡有說不出的淒涼、酸楚、悲切。唉,運動,可惡的政治運動,毀了多少英姿颯颯的人才?又埋葬了多少時代俊傑?這些都是國家和民族的棟梁啊!
猶記她1957年5月23日,她登上北大講臺。以其特有的明快,一開口就提出「胡風是不是反革命」這個最敏感的問題,並且立即提及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點明「我國也是肅反擴大化」。還說,「我有很多問題同意南斯拉夫的看法,鐵托演說中很多是好的。我就認為個人崇拜是社會主義制度的產物。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所有社會現象都有社會歷史根源,斯大林問題絕不是斯大林個人的問題,斯大林問題只會發生在蘇聯這種國家,因蘇聯過去是封建的帝國主義國家。中國也是一樣,沒有資產階級的民主傳統,……我認為我們現在的社會主義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如果是的話,也是非典型的社會主義。真正的社會主義應該是很民主的,但我們這裡是不民主的。我管這個社會叫作封建基礎上產生的社會主義,是非典型的社會主義,我們要為一個真正社會主義而鬥爭。」從國際到國內,從體制到根源,她都和毛澤東唱對臺戲,當然難逃此劫。
林希翎不能獲得「改正」,除有複雜政治需要與政治原因外,就是她不放棄自已追求的理念與認識,自始至終堅持知識份子「批評政府」,「不滿現實」的獨立人格!她曾說:「我對現實生活是不滿的,即使是五百年後出世的話,我也會不滿。如果對現實滿意的話,如何推動社會向前發展?人們對現實不滿是正常的,應該鼓勵人們對現實不滿」。她的這番話引起軒然大波。於是,她在《我的思考》一文中,重申這一觀點,並說了一句廣為流傳的話——「猴子要滿意現實的話,那麼我們現在都不會變成人。」
如果誰要堅持獨立的人格,「不滿現實」批評政府,在「王權神授」、「帝制世襲」的專制中國,必然要付出沈重的代價,以至寶貴的生命。她險些付出,縱然僥倖存活也生活得十分痛苦,沒有家庭幸福,沒有穩定工作,甚至沒有維持生活的起碼收入,縱在境外也生活在貧困線下。歷經磨難的林希翎,直到1985年當有記者問她:「你覺得知識份子在社會上應該扮演什麼角色」時,她依然重申她的「不滿」論——「不管哪一個國家,真正的知識份子一定是批評政府、反現實的不滿分子。這種不滿應該是正常的現象。知識份子的使命就是要推動社會進步,就是要批評現實。一天到晚歌功頌德,粉飾太平,怎能進步?1957年演講時,我就談到了這一點,但共產黨一聽到你不滿現實,就認為你思想有問題,有反革命嫌疑,立刻給你扣帽子。合理的不滿是進步的,是社會發展的動力。」
會後我回到北京家中,她先後三次從美國紐約和法國巴黎打來電話,所言皆是把1957年精神堅持下去,仍想方設法邀集朋友在國內或國外建一個「反右鬥爭紀念館」,為的是不忘記這段歷史。我不願使她失望,更不願傷害她那靈魂上僅有的信念,總是回答:一定努力辦到,一定努力辦到。
能辦到什麼?五十五萬右派而今活下來的不足三萬人。而這三萬難友中多少又是「被蛇咬一口,十年怕井繩」的「慎行君子」,而更多人是得過且過,都不願提及這段傷心歷史。當年與聖女林昭一同反專橫的某戰友,現在也是「忘記昨天,過好今天,不想明天」的人了。更何況中共至今打壓右派老人,既不「平反」,也不發還所拖欠二十餘年的工資,還給予種種限制與監控,怎不叫老人們怵悚驚心!看來這一歷史似乎只有她孤身一人地在奮鬥在抗爭,在把右派的精神苦難史繼續譜寫下去了。除此還有誰呢?因為「偉人」早有定語:「我看頑固不化的右派,一百年以後也是要受整的」。活著的右派繼續在挨整,真不知怎樣該怎樣來詮釋胡總書記的名言「以人為本」。
正因這把無形的血腥的「惡劍」還懸在中國人民的脖子上,為政者擺脫不了歷史軌跡的陰影,廣大的知識份子仍不敢暢所欲言。雖然今日中國已是經濟大國,29屆奧運會上奪得了51金,但仍不能容忍反對意見,故難融入世界民主社會的潮流。林希翎和具有林希翎一樣思想觀點的人,必然是孤軍奮戰的悲劇性人物。所以,徹底批判揭露中共的罪悪,仍是當前中國民主憲政不可迴避的客觀事實。那種不分主次的亂轟亂指責,沒有一點實質性的作用,只能加深當權者和人民的對立情緒,阻礙民主自由進程的發展。
「往事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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