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邊境的士兵(Getty Image)
【看中國2019年7月16日訊】在我爸爸媽媽的家鄉,是一個街上走很少聽有人說漢語的小縣城。
而隔壁的一河之隔,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被稱為「天堂」的國度。我則是從小出生在省城的上層中產階級家庭的女孩子,自然見慣了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對貧窮,飢餓沒有絲毫的概念。
由於是雙薪家庭,我習慣了被放養的生活。但是一旦到了寒暑假,我就會被送到外公外婆家被放養。如果表現的不好(如不寫作業)我就會被送到祖父祖母家「嚴加看管」
「天國」人的作息時間似乎十分規律,和「天國」一河之隔的外婆家每每早上六點(似乎是他們那裡的七點),那個超高分貝的大喇叭就會準時奏起愛國歌。有時聲音大得就連縣城裡的都聽得見,國歌之後,就是一段伴隨著「雄壯、氣勢恢宏」的前奏,以及一段「蕩氣迴腸,朗朗上口」的歌詞:
白頭山延綿不絕 錦繡江山三千里
將軍寧擁戴永世 歡呼聲威震漫天(寧:大人的意思)
太陽的偉業金耀著人民的領導者
萬歲萬歲XXX將軍!
接著就是一個哪怕完全不懂「天堂」語,也能夠分辨出是一個口音很重的人總結和安排新一天的工作。
「全體注意思密達,全體注意思密達:
我們昨日準時完成了大部分的作業……在此我們特地提出表揚:吳、東、清、同志,樸、原、海、同志,樸、南、進、同志……(註:音譯),根據XXX將軍寧最高的指示,我們要於月底之前搶修北松山(音譯)水渠完畢……這事關我們完成苦難的行軍之重中之重。下面播送搶修人員名單……」
久而久之,外婆的村子和「天國」村子依靠這個廣播竟然單方面的熟悉了起來。
吳東清同志是村子裡的勞模,家裡有一輛摩托車。我們還瞭解到了有一名似乎叫做趙山的人,是「天堂」村裡的懶漢。而且據傳聞他還有幾次偷了樸南進同志家的東西被「天堂」廣播點名批評,隨著批評越來越多他本人也就麻木了。後來,這人的事跡居然傳播到了縣城,連小朋友們玩耍一旦誰惹得誰不如意,就會罵上一句:你咋跟趙山式地?
但是有一年夏天,剛剛到外婆家的我在一天早晨猛然聽到吳東清同志毫無徵兆的,不明不白的消失了。餓死了?逃跑了?被吃掉了?還是搬走了?沒有人清楚。再後來,「天堂」廣播的放鬆頻率就越來越少,播音員也換了人。最後差不多一個星期只放送一兩次。
再後來的一天,外婆家發生了一件奇事。
我們叫除夕,外婆家叫歲首,「天國」人稱之為新元。他們原本一家團聚,吃著年夜飯,其樂融融。隨著黑力(外婆家養的一條德牧狼狗,能拉爬犁,小時候常騎)的一陣狂吠,猛然聽到有人砸門,表哥開門一看,竟是一名衣著髒兮兮的婦女,領著一個姑娘,背著一個。頭像是搗蒜一樣的,發了瘋的往地上撞:
求求你們,行行好吧,給我們一些吃的吧……(註:因為那一帶的水文環境很惡劣,很少出這種事)
大人們雖然再三猶豫,但還是放他們進來,和一個陌生人一起吃了一頓年夜飯。她似乎並不是「天堂」村的人,來自更遠的地方。大舅說「她們至少吃了一百個餃子」,但二舅和各種姨們並不同意,抬槓般的說「二百個打底」。為此抬了十幾年的槓,至今仍沒有定論。最後,一家人湊了一些錢給了那三個可憐人。她們沒有回「天國」,而是向西繼續行進。是生是死,就不知道了。
也是在那一年,我平生第一次見到了屍體,不知為什麼我竟然一點都不害怕,其他的孩子們也不害怕。我們圍繞在屍體旁邊你追我趕,甚至肆無忌憚的跳過死者。直到一個警察衝過來,衝著女孩子們一人踢一腳,男孩子們每人抽了五六個巴掌,然後把我們趕走。
我回頭一瞥,河床上還有警察和士兵在尋找屍體,旁邊的村民似乎也司空見慣,抽著煙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那年的煙火,我也第一次看見了「天國」的孩子們。他們和一些「天國」的士兵們站在對岸,隨著我們的煙花在天上綻放,「天國」的孩子們也高興的跳了起來,邊跳邊雙手不自然的,高頻率得抖動著,像是想長出翅膀飛上天空,摘下一朵煙花一樣。
在我們走後不久,黑力也死了。大人們跟我說是病死的,但是大舅則告訴了我真相:再一場暴風雪中,黑力被人偷走了。(我至今都很納悶一條狗怎麼被偷走的)。後來雪停了,外公出去找,終於找到了,肉被干乾淨淨的剃了個精光,連眼睛都被挖去了的黑力。
在那以後,父母寧肯我在省城裡四處浪,說什麼也不肯讓我在去「天堂」國邊境了。他們給我買了一屋子的熊,還給我買了最新款的遊戲機和電腦。終於把我留在了家裡,用日本話說就是「乾物女」。
在此期間我也納悶,我們明明沒有生活在「天堂」,為什麼買個遊戲都得如此的費勁?
很久之後,聽到將軍寧也死了。
再後來我進了差不多全省最好的高中,也因此我意外地認識了一位和外婆同村的同學。當我和她說起吳東清,樸南進,趙山的時候,她驚訝的看著我,隨後像是拉家常一樣的說出了「天堂」村裡的村民,最終的結局。
我們「認識的」村民全沒了,他們彼此團結,熬過了「苦難的行軍」,但悲哀的是,原本以為逃過一劫的村民很多竟然死於週期性的糧食短缺。趙山殺了一個軍人,被槍斃了。很多村民逃離了「天國」,但是由於附近的水文條件過於惡劣,許多人還沒來得及堅持到對岸,就被湍急的江水吞噬了。或是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氣下,踩破了冰,還沒來得及爬出來就被沖刷過來的河水凍僵,十分駭人地慘死在冰面和河水之間。但據說是有一名村民攜家帶口被坐實了逃到了「「地獄」」,就像老天爺跟他們開玩笑般的,那位村民正是我們的老熟人,也成了名副其實的「樸南進」。
據說,「天堂」廣播的主播用最最最不堪的「天堂」語足足說了他們一個月有餘。
那時,「天堂」的人嚷嚷著要和「地獄」來一場奧米吉多頓,世間「眾魔」嚷嚷著要消滅「天國」。某大國斷然拒絕,理由是「不能讓‘天堂’人民受苦」。
之後在外留學的我,認識了不少來自「地獄」的朋友。
「哎————伊,你也是「地獄」的嗎」?
「不,但是我曾經距離「天堂」只有一步之遙。」
最後一次來到「天堂」的邊境,是去年夏天。外公和外婆已經步入風燭殘年但卻依然閑不住,上下打理著院子。村子裡一切都變了,那條將我們和「天國」隔開的河也多了一條防波堤。村子裡的年輕人以及當年的大多數親舊大多都去了「地獄」打工,留下的只有那些老人們。
那天早上我一覺睡到了九點半。
「今天沒有廣播嗎?」我問,
「去年秋天發大水,那邊的村子被沖走了。好像集體搬走了」。外婆搓著玉米答道。
我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信任過共產黨,僅僅是,我曾慶幸我生在「天堂」河西岸。我曾經相信,我們面對的問題在世界上其他國家也有過,他們最後都走出來了,我覺得我們也可以。那個時候,我聽過汪峰的《雨天的回憶》,《一百萬噸的信念》。許嵩的《拆東牆》和《違章動物》。我有一種幻覺,我們真的在面對這些問題,而不是迴避這些問題。
隨著包子上臺,一而再再而三的讓這個地方越來越像「天堂」。有人勸自己,再忍十年就好。然而他還修了憲,我才明白我有多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