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象徵命運的紅綠燈口,不要迷失了方向。(圖片來源:Pixabay)
【看中國2019年6月12日訊】朋友發來羅大佑的老歌《未來的主人翁》。聽了幾遍,不免感慨萬千,又有些黯然。
這是羅大佑在1983年所推專輯中的一首歌,當時的我,剛上小學不久。記得第一次聽到時,已經是初中時期。
如歌中所言,我的童年與少年時代,一直被不斷地告訴:你是未來的主人翁,是未來的接班人。人到中年,驀然發現,自己不僅沒有成為接班人,也沒有成為主人翁。於是,突然就想起了,遙遠的過去,這個未曾實現的夢。
無論多麼努力,都無法成為主人翁。果真如此,主要的原因大概就不在於個人,而在於環境或其他因素了吧。許諾之後又不兌現,按我們的專業術語,應該屬於虛假許諾。虛假許諾之後,又不需要負任何責任,也就難怪,這樣的空頭支票越開越多,且屢試不爽。
法律中的責任,是指自己要為自己先前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承受相應的負面後果。而在我們的社會中,司空見慣的,卻往往只有號稱的負責任。表達的人豪氣干雲,一副英雄無畏的氣概;由此帶來的代價與負面後果,卻往往全部或主要是由他人來承擔。疑問在於,如果代價是由別人來付出,這怎麼就叫負責任呢?
我討厭不計一切代價之類的政治宣示。如果代價是表白者自己單獨來付出,這樣說倒也無可厚非;畢竟,自我加害的行為,屬於自己有權處分的範圍,誰也管不著。然而,若是代價需要由其他人來付出,包括損失財產與犧牲生命,則任何人都沒有資格來代言別人。
這涉及個人的基本權利問題,基本權利並非國家能隨便予奪,它具有先於國家的性質。特定的個體可以基於某種情懷,為了公共利益或是救助他人而自我犧牲。但是,任何組織與個人,無論以多麼崇高的名義,都無權強制他人做出犧牲。所以,類似的政治宣示,如果是有職位的人做出,就是不負責任;若是在野的人做出,要麼是愚蠢,要麼是欺罔。
國家只是一種抽象的存在,屬於想像中的共同體;國家本身沒有自己的目的,也不可能有自己的目的。民眾的自由與幸福,便是國家的全部目的所在。對於國家來說,只有民眾的自由與幸福,才是唯一的訴求,也應當是唯一的訴求。
為了成全個人的政治抱負,或者基於別的什麼不可示人的動機,動不動要求人們做出犧牲;這樣的倡導,對一個宣稱人民當家作主的共和國而言,完全不具有正當性,並且是違反憲法的。
無論是從政之人,還是一般的關心公共事務的人士,都不應當輕言犧牲。不要動不動把不計一切代價放在嘴邊。每一個個體的存在,都有自己獨立的價值。人們不是為了成為代價,更不是為了犧牲,而來到這個世上的。
如果自己不是犧牲的對象,這樣一種帶有欺罔意味的宣稱,就相當地可恥。倘若自己便是犧牲的對象,那就等頭腦清醒地思慮清楚之後再做表達;同時,務必記得用自己的行動去踐行之,不要說一套做一套。動輒將人們當作可以犧牲的代價,當作炮灰而拋出,難免讓人疑慮,究竟誰才是這個社會真正的主人翁。
據說撒切爾夫人曾這樣向公眾表白:不要忘了這樣一條真理,政府並不掙錢,錢都是你們自己掙來的;如果政府想多花錢,那就只有壓榨你們的錢,或是多徵稅收。別想著總會有人來買單,買單者其實就是你們自己。
撒切爾夫人表達的道理其實很簡單。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們的社會,這樣的常識,也變得不好理解與接受。在政府與民眾的關係上,通行的看法,甚至完全顛倒過來。就彷彿錢是政府掙來的一般,民眾作為納稅人,反而成為接受恩典的一方。
時常聽聞所謂的砸鍋論,意思是不要吃著某人的飯,又砸某人的鍋;有時,這樣的話,甚至還出自我所在的法律圈。老實說,聽到同行講此類話語,我相當地愕然,而且覺得匪夷所思。我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在法律行業浸淫日久,反倒連常識性的判斷力都喪失了。國家不是某個人或某個組織的,而是我們大家共有的;社會也是同樣。
作為勞動者,付出相應的勞動,得到相應的報酬,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怎麼就成了接受恩賜的一方呢?砸鍋論的邏輯,大概只有放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思維框架中,才能得到解釋。這個時候,我分明看到的是一位活在現代的古代人,後腦還拖著一根長長的辮子。這樣的話,應該是出自大清或大明時代的子民,才比較正常吧。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有一首非常有名的老歌《瀟灑走一回》,無論是歌詞還是配樂,都帶著一份舍我其誰的張揚與豪氣。記憶中的九十年代,物質上雖還不富裕,但充滿了朝氣蓬勃的力量,有一股無論怎樣都要往前衝的勁頭。
那也是我的青春時代,是夢想長出翅膀的地方;每天都心心唸唸,想著要「拿青春賭明天」。所以,那個時候,特別嚮往「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境界。歲月流逝,當年的明天已然成為現實。捫心自問,我們拿著自己的青春作為賭注,究竟是賭贏還是賭輸了呢?
今天的朋友圈裡,看到《新京報》先前對一位資深媒體人的採訪。感佩之餘,不免心有慼慼焉:「無論環境如何變化,我覺得媒體總要告訴人家一些真相,……如果你是光,就應該照亮點什麼。而不是去為一些不正確、非常識、非理性的東西推波助瀾。」
身為知識群體中的一員,很多時候都缺乏改變與影響社會的力量。唯有通過潛心地治學,恪盡職守地教學,同時,在適當的時候發出自己的聲音,來提供一點微弱的光亮。
任何時候,個人的命運都跟社會與時代緊密相連。不要寄望於僥倖,覺得自己能夠超脫於社會,超脫於時代的影響,而成為亂世中的幸運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先前在讀《葉:百年動盪中的一個中國家庭》時,對這一點體會得尤其深刻。歷史的經驗是,但凡政治上出現失當,螻蟻之軀,都只能任由政治的車輪碾壓過來。
村上春樹在領取耶路撒冷文學獎時,說過一句讓我特別有感觸的話:「在高大堅硬的牆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因為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一枚雞蛋,我們都是裝在脆弱外殼中的靈魂,很多時候都必須面對一堵冷酷的高牆。」
我對村上春樹的作品瞭解很少,也談不上喜歡。他的這句話,卻讓我對他油然產生一份敬重。這也是我想要表達的立場。螳臂擋車式的努力,即便最終以失敗而告終,也仍然有其價值與意義。
羅大佑在三十六年前的歌中,曾這樣唱道:「我們不要一個越來越遠,模糊的地平線;我們不要一個越來越近,沉默的春天。」誰曾料想,多年之後,猶如偈語一般,我們真地會面臨這樣的處境。
在象徵命運的紅綠燈口,認清方向的同時,做應有的努力,盡應盡的義務,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孩子。「每一個來到世界的生命在期待,因為我們改變的世界,將是他們的未來。」對普通如你我而言,努力的理由或許只有一個,那就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生活在只允許發出一種聲音的社會與時代。
無論如何,個人不只是社會結構的被動接受者,而是也能充當積極行動者的角色,對現有的社會結構施加作用與產生影響。所以,任何個人的努力,縱然再微小,也自有其不容忽視的意義。
在象徵命運的紅綠燈口,每個人都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做怎樣的選擇,才無愧於自己,無愧於我們的孩子,這是應當認真思量的問題。
2019年6月7日
於清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