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最幸福 吃太多米把胃撐破 猜猜這是哪裏?(圖)

作者:芭芭拉・德米克 發表:2018-10-24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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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北韓向外界展示的幼兒園。
2018年北韓向外界展示的幼兒園。(Carl Court/Getty Images)

我們最幸福》追溯六名北韓人超過15年的生活,他們一個接一個,開始懷疑不屬於自己的理想,並尋求新的生活。而我們通過他們的心路歷程,走進北韓心靈的最深處。

一天吃兩餐 記錄片:有人吃太多米把胃撐破了

金日成擁有許多信仰者,書中的主人翁之一宋熙錫是其中堅定不移的支持者。她是一個工廠工人,四個孩子的母親,也是北韓的模範公民。父親的死使宋太太獲得祖國解放戰爭殉難者子女的血統。平時,宋太太會滔滔不絕地複詠金日成的語錄,就連她的日常對話也充斥著這類格言。尤其在訓誡頑劣的孩子時,她會說:忠誠與孝順是革命分子應該奉行的最高道德。

宋太太每天必須工作八個小時,下班後還要再花幾個小時在工廠禮堂接受意識形態訓練。回家時已經晚上十點半,還要料理全家事務。這樣的生活在某些日子會特別辛苦。例如在每週三早上,她必須提早出門參加社會主義婦女聯盟的朝會。星期五晚上,她必須進行自我批評。如此認真的工作態度讓宋太太自70年代初便開始擔任人民班長的職務,因為她急公好義、有組織力、忠誠而且如韓國人所說的善於察言觀色。除了一般的工作情況記錄,宋太太還必須匯報任何可疑的活動。

但哪怕如此謹小慎微,她身邊的人還是免不了會出錯。某次,宋太太的丈夫長博因為出言不遜惹上麻煩。讓長博惹上麻煩的節目,內容主要是報導一家專門生產雨季雨鞋的工廠。鏡頭拍攝一群在生產線前面工作極有效率的工人,旁白除了大力讚揚雨鞋的優良品質外,還提出重重資料佐證這家工廠的驚人產量。

「哼!如果有這麼多雨鞋,為什麼我的孩子一雙都拿不到?」長博一邊說,一邊放聲大笑。丈夫未加思索說出的話,竟為他招來禍事。這段話很快被呈報到人民班,而人民班又上報到公安部……經過這次教訓,長博在外人面前說話更謹慎,然而他的想法卻也越來越不受羈絆。這股懷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浮上心頭。漸漸地,所有的懷疑都凝結成全然的不信任。

一直以來,在國家喉舌機構任職的長博比普通民眾更有機會接觸各種資訊。在他服務的咸鏡北道廣播公司,他與同事聆聽來自外國媒體未經檢查的新聞報導。他們的工作就是對這些新聞進行消毒,然後才能讓國內民眾聆聽。處理新聞時,資本主義國家特別是韓國的正面消息都要加以輕描淡寫。罷工、災難、暴動、謀殺,只要不是北韓的消息,全都要大篇幅地加以報導。

長博在廣播公司有個可信任的好友,跟他一樣越來越懷疑政府。每當酒過三巡之後,他們開始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他們全是騙子!」

每當此時,從小叛逆的大女兒玉熙會偷聽父親與朋友的談話。她還在學校唸書的時候,就已經無法像全國民眾一樣對金日成充滿偶像崇拜:只要放學一回家,玉熙馬上扯掉少年先鋒隊的紅領巾。長博發現玉熙偷聽時,起初是噓了她幾聲想打發她走。最後他放棄了,他要玉熙發誓不能說出去,而後才吐露心中的秘密。

漸漸地,隨著國家經濟每況愈下,忍受飢餓成為一種愛國責任。平壤街頭掛起了新的宣傳標語,上面寫著:讓我們一天吃兩餐。北韓電視臺放映了一部記錄片,提到有人因為吃了太多米飯而把胃撐破了。

宋太太日後回憶時,已經記不清楚到底什麼時候發生的事,1989年、1990年、1991年。她的配給越來越少。1995年,宋太太與丈夫已將家中絕大多數值錢的東西變賣以換取糧食。在電視機之後,他們賣了家裡主要的交通工具,一輛二手的日製腳踏車;接著是縫紉機,宋太太家的衣服都是用這臺機器縫補的;長博的手錶也賣了;就連他們的結婚禮物,一幅東方山水畫,也拿去換了糧食。兩房的公寓原本對他們來說相當擁擠,現在所有的雜亂全消失了,牆面幾乎空了出來,只剩下金氏父子的肖像。

悲劇並不因人妥協而退避。宋太太的婆婆、丈夫和兒子接連因為飢餓而病死。讓宋太太最為痛心的是,兒子在自己眼前病死,因為宋太太最終在買藥給兒子治病或買一斤玉米中選擇了後者。

十年後,宋太太回想時發現,自己認識的在這段期間死去的清津居民都是些言行一致、單純而好心的人,這些人總是最早喪命。幸運的是,女兒玉熙成為第一批離開北韓的人,並依靠在卡拉OK掙的錢接出了母親和兩個妹妹。

約會了9年 不敢吐露彼此的出逃計畫

採訪過程中,很多脫北者都會描述,他們是如何學著去喜歡黑暗。在這塊黑洞中央,除了數百萬人餓死於饑饉外,還有愛情的存在。其中,北韓少女美蘭和她男友的故事最為人唏噓與感慨。被鄰居密切監視、出身成分屬於敵對階級的前韓國士兵之女、幼稚園教師美蘭,以及出身於優渥家庭、就讀平壤大學、前程似錦的俊相。他們的愛情持續十年以上,他們的約會不在電影院或餐廳,而是兩人比肩在黑暗中不斷散步。

他們通常在晚飯後見面。一般俊相會花幾個鐘頭等美蘭,也許兩到三個小時。但這並不要緊,時間在北韓相當緩慢。起初,他們沉默地走著,不久就開始低語,而在走出村子之後,他們放鬆心情,開始正常地對話。他們一直保持一條手臂的距離,直到確定沒有人能認出他們為止。

俊相去平壤讀書後,他們唯一聯繫的方式只有書信。但即使是寫信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書寫用紙相當少。國營商店賣的紙是玉米殼做的,如果寫得太用力,紙很容易碎。美蘭必須向母親要錢買幾張進口紙。而每一次信件往返幾乎一個月。

俊相在平壤的體驗,使美蘭得以一窺遙遠的特權世界。她在聆聽時很難不產生欣羨的念頭。美蘭看到自己的姊姊們因為父親的背景而無法進一步發展,她對於自己的未來突然一目瞭然。當俊相聊著他的大學室友時,她越來越感到難過。

為了安慰美蘭,俊相做了一件先前從未做過的事:他親吻了她。這或許算是一種親吻。其實俊相只不過用嘴唇輕輕拂過美蘭的臉頰,完全未碰觸她的嘴,但這已比他們先前的身體接觸更為親密。他們已經認識13年,約會了9年,而他們所做的不過是牽手。

這段戀情最終沒能修成正果,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為兩人出身差距太大,而是因為從來不敢與對方分享自己內心對國家社會的真正想法,以及到最後都不敢吐露彼此有的從這個國家出逃的計畫。最後,出身卑微的美蘭不告而別,竟先一步逃離北韓。後來也成功出逃的俊相,多年後最終雖與美蘭在韓國重聚,但此時的美蘭早已嫁做人婦。

金日成去世 丈夫恨恨地說:你不是人!

在北韓的教室裡,老師經常演唱《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最幸福》;這首歌的曲調平易,每個北韓孩子都會唱,就像《一閃一閃亮晶晶》一樣。美蘭在學生時代也曾唱過這首歌,而且歌詞牢記於心:

「我們的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最幸福。

我們的家在勞動黨的懷抱裡。

我們親如手足。

即使火海靠近我們,甜蜜的孩子

毋庸畏懼,

我們的父親在這裡。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最幸福。」

無論他們學習數學、科學、閱讀、音樂還是藝術,孩子仍被教導要尊敬領袖與憎恨敵人。

初階讀本故事裡的孩子被毒打、被刺刀捅死、被潑強酸或被丟到井裡,而迫害這些孩子的惡棍一定是基督教傳教士、日本鬼子或美帝國主義雜碎。在一本受歡迎的讀本裡,一名男孩因為拒絕幫美國士兵擦皮鞋而被活活踢死。插圖裡的美國士兵,鼻子被畫成像啄木鳥一樣,如同納粹德國反猶卡通裡的猶太人。

在採訪中,所有北韓民眾都非常清楚地記得,當他們得知金日成去世的消息時,自己身在何處與正在做什麼。壓抑著90年代創傷的人,會突然極為生動而詳細地描述他們當天的作息。那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強大的震撼把尋常的時間法則與意識全凍結住了。

金日成的死訊宣布後數小時,北韓各地民眾全聚集到金日成銅像前表達哀悼之意。根據最常被引用的一份資料顯示,北韓境內偉大領袖的銅像有三萬四千餘座,每一座都有忠誠的民眾悲傷哭倒在地。一開始是自發性的悲傷,後來卻變調成愛國的責任。十天國喪期間,婦女不許化妝或整理頭髮。飲酒、跳舞與音樂一律禁止。人民班記錄民眾前往銅像憑弔的次數以考察他們的忠誠度。每個人都受到監視。他們不只考察行動,也觀察臉部表情與聲調,以此來判斷民眾是否誠懇。還有許多人以自殺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悲痛。這些人從屋頂一躍而下,還有一些人是絕食而死。

美蘭在十天國喪期間,每天要去銅像憑弔兩次。在她班上有一名五歲小女孩,哭得十分用力,充分證明她的哀痛,美蘭卻擔心她會體力不支。但之後美蘭發現這名女孩偷偷把口水吐在手上,然後往臉上一抹。原來那不是真的淚水。我媽告訴我,如果我沒哭,我就是個壞孩子。女孩坦白說。

然而,也有看起來無動於衷的人,比如宋太太的女兒玉熙。當房間裡每個人都流淚時,玉熙只覺得內心一片空白,不是悲傷,也不是快樂,或許是有點煩躁。她什麼也沒法想,她只在乎自己正在哀嚎的肚子。好了,我要回家準備午飯了。她對丈夫說。丈夫對她投以嫌惡的眼光。當玉熙離開房間時,丈夫恨恨地說:你不是人!

中國狗吃得比北韓醫師好

另一位懷揣深刻信仰的北韓女醫師金智恩原本對金日成深信不疑,她不僅服從金日成認為醫生要志願為人民服務,無償加班、治療病人,還經常自行上山採藥、種棉花,最後卻驚覺自己被政府列入監控名單,因而信念開始動搖。

金醫師在加班從事義工工作時擔任黨委書記助理,某次整理檔時,注意到木製檔案裡面有張人名清單。這些人全是醫院員工,每個名字旁邊附了評論,說明懷疑他們的原因。絕大多數都與階級背景有關,父母或祖父母勤跑教堂,前地主的子女,在日北韓家庭,在中國有親戚的人。由於在中國有親戚,金醫師的名字也在清單上。她感到不可思議,她整個人生幾乎沒有瑕疵。她天生是個完美主義者,事事要求完全合於標準。她總是第一個自願從事額外的工作,並且參加額外的精神講話。

更糟的是,金醫師開始懷疑自己的確遭到監視。她發現醫院的黨部官員總是充滿興趣地看著她。兩年後,金醫師的懷疑獲得證實。有一名國家安全探員突然來醫院找她,這個人造訪的目的是要調查金醫師是否計畫逃離北韓。為什麼我要離開?她反問。探員舉出幾個理由:她在中國有親戚、她的婚姻破裂、醫院停止支薪。你聽好!我們在監視你。你休想逃!探員臨走前惡狠狠地丟下這句話。

金醫師當初並沒有想過要叛逃到韓國。當她在1999年渡過圖門江時,她唯一的目的是中國。她的計畫是根據父親臨終前草草寫下的親戚姓名來找尋親戚下落。她想,親戚或多或少會幫她找份工作。她可以吃飽喝足恢復體力,然後存夠錢之後再把兒子接來。儘管曾經遭受痛苦的飢餓以及與勞動黨出現齟齬,她仍認為自己對國家有虧欠,因為國家曾資助自己受教育。

但當她到達中國不久後,決心就動搖了。經過一個農院時,金醫師看到地上放著一個裝了食物的小鐵碗。再仔細一看,那是米飯,不僅是白米飯,裡面還拌著肉片。金醫師已經不記得上次吃白米飯是什麼時候的事。當金醫師聽到狗叫時,一下子全明白了。就在前一刻,金醫師還有點希望中國跟北韓一樣窮,她仍願意相信自己的國家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但現在她無法否認眼前出現的這一幕:中國的狗吃得比北韓的醫師好。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金醫師每天都會有新的發現,而這些發現加深了她的憤怒,她驚覺自己過去被灌輸的全是謊言。她知道的事情每一件都促使她離祖國以及她曾堅守的信念越來越遠,直到不可能回頭為止。



責任編輯: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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